一双毛线袜子，怎么就成了封资修的袜子了？

毛线袜子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穿了，早已被历史封尘。可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部队，毛线袜子不仅仅只是保暖，它是一种时尚，却代表了追求腐朽生活的倾向。

那是1976年冬天，就是毛主席逝世的那一年，部队突然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我们奉命来到肃南祁连山临时指挥所担任通信联络任务。

那时国际形势紧张，部队遵照毛主席“深挖洞，广积粮”的指示，陆军第十九军在祁连山深处建立了很多战备防空坑道，部队就分散隐蔽在深山的坑道里。我们的电台配置在16号坑道，离连部隔着一座大山。

祁连山里的战备坑道口

罕无人迹的祁连山终年积雪，通信坑道里更是阴冷潮湿。部队发的袜子，当时还是棉布袜子，又大又肥，不美观也不保暖，根本抵御不住西北的严寒。夜里，零下二十几度，电台车内如同冰窟般寒冷，发完一份电报，浑身冰凉，两只脚常常冻得失去了知觉。

终年积雪的祁连山脉

每次除了上台值班外， 大多数时间我们都无事可做，剩下就是寂寞而漫长的日子。

每个星期天，连通讯员都会给各个通信台站点送一次信。盼望送信的日子，就成为我们最为焦虑的日子。

有一天，通讯员来到16号台坑道送信，这是雪后两周后的等待。“杨阳……杨阳你的包裹。”通讯员一进坑道就大声喊。杨阳跑了过来，拿过包裹就向山坡走去。

杨阳来自陕西泾阳县城，家里比较富裕，经常收到家里寄来的包裹。平时来了包裹，杨阳都是当着大家的面打开，在一阵哄闹中，和大家一起分享家乡寄来的各种小食品。

战备通信值班室

包裹是杨阳的女朋友寄来的。收发完最后一份电报，我问杨阳：“听说你有一个包裹，都寄了些啥好东西？”杨阳说“就是一些石头馍。”石头馍和饼干差不多，是陕西一种特有的薄饼。我笑着说：“那么小气，至于一个人躲到山坡上去享用吗？”

杨阳很不服气，“你才小气呢！”他就拿出包裹一本正经地说：“你得给我保证。”那时部队对战士要求特别严格，其中一条就是不允许战士在当地谈恋爱。我看见包裹单上盖着张掖的邮戳，一本正经地说：“向毛主席保证，绝不说出去。”

杨阳打开包裹，我眼前一亮，那是一双青灰色的毛线袜子，腰上绣着两只红蝴蝶，翩翩欲飞，编织得十分精巧。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毛线袜子，觉得非常的高级。

记得《镜花缘》里古罗马人把袜子叫厮守，给心上人送袜子，就是表示要和你在一起。我说：“你小子怕是谈恋爱了吧。”

杨阳一点也不高兴，忧郁的样子让我非常同情。杨阳在驻地做校外辅导员时，当地一位小学老师爱上了他。他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个突然降临的爱情。

“台长，我该怎么办呢！”杨阳顾虑重重地说。

从张掖出发前，连指导员对我说，杨阳的干部报务员已上报军政工处了，战备结束后，任命可能就下来了，那时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谈恋爱了。 我高兴地说“这是好事呀！” 等了会，我又说：“不过，这段时间不要声张。”我还是忍不住地提醒杨阳注意点影响。

我拿过毛线袜子，轻轻地拉拉，厚厚的，毛绒绒的，感觉非常暖和。我说：“杨阳，我的袜子烂了，借我穿两天吧。”我是想给他先保存些日子，等杨阳的命令下了后，再送给他。“不行，我还舍不得穿呢。”杨阳小心地把袜子包了起来。

张掖钟楼

战备通信结束后，我们回到张掖整休。

两个月后一个下午，我们正在进行发报训练，指导员和军政工处胡干事，突然出现在教室，宣布单兵装备检点。部队每年都要进行单兵装备检点。大家迅速离开教室，带上所有个人物品到操场集合。

胡干事行过礼，没有任何预备动作径直走到队列前面，逐个检点战士们的装备。我看一眼杨阳，他提着行李包，把挎包紧紧的掖在被子里。胡干事走了过来，杨阳连忙打开行李包，胡干事一件一件地翻检。“你的挎包呢？”“忘……忘在宿舍了。”这是什么？胡干事看见他的被子里鼓鼓的，让他把被子解开。“挎包不挎在肩上，怎么打在被子里？胡闹！”胡干事拿过挎包翻看，从里面拎出一双毛线袜子来。

这是单兵装备以外的物品，刹那间所有的人几乎同时呆住，如同影像般的定格看着胡干事手中的袜子，红色的蝴蝶在阳光下特别炫目。

胡干事问杨阳：“哪来的？部队发的布袜子不够穿吗？”他停顿了一下，突然提高嗓门大声说：“你看，这袜子多好看啊，还有两只红蝴蝶呢，梁祝化蝶啊！这不就是典型的封资修的袜子吗？”

然后，我听到一声令人震惊的女声打破了寂静，我本能地转头看去。

一位女子站在队列的后边，她走了过来，荷色的裙子随风舞动，轻盈而坚定。“那袜子是我织的，怎么就成了封资修的袜子了。”那女子的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

我看着那女子，我猜想她就是杨阳的女朋友。军营是军事重地，我不知道她是怎样进来的，真是一个勇敢的姑娘。

我听到杨阳大声喊：“我不认识她！袜子是我妈妈寄来的。”

张掖旧营房

几天后，连指导员告诉我，杨阳的干部资格撤销了。

杨阳是一个出色的全能报务员，我说：“他不是马上就要提干了吗？，他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报务员啊！”我感到非常痛惜。

张掖的冬天，北风夹着雪花，杨阳穿着便服来找我，脸上有我从未见过的兴奋。他对我说： “我要复员了，我真舍不得离开部队，不过，我至少能和她在一起了。”

送别杨阳，我回到宿舍，那双毛线袜子整齐地放在我的被子上，红色的蝴蝶在房间里翩翩飞舞。

注：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