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越:老屋那些往事


胡越:老屋那些往事


(一)

见物思物,见物思人。老屋那些故事、那些人,仿佛就在昨天。从我懂事那一天起,记得祖父居的老屋是祖母做起来的。为了生存,祖母跟着上无片瓦、下无寸土的祖父行医四乡,最后落脚在几户人烟的中路巷马路旁。没有房子,祖母用树枝、竹杆缠着稻草,一根根排列起来,然后糊上泥巴,乡下人叫篱笆墙。篱笆墙没有青砖碧瓦的房子那样沉重和高深莫测,但在那个民风淳朴的时期,祖母没有为此担多少心。篱笆墙剔透和敞亮,缩短了邻友的距离。有时邻居们聚在篱笆墙边,祖母一边忙着手里的活儿,一边与邻居唠叨些往事。篱序墙是乡间的一道风景。后来,祖父手里有些积蓄,就到老家从别人手里买来了“二手房”,两间青砖瓦房。这就是我见过的第二个“老屋”。

1954年,江堤溃口,洪水滔天,家乡被淹没;一天晚上,东风狂起,我的村庄五十多户人烟的房屋一夜之间被洪水吞没,化为乌有,父亲望洋兴叹,流下了热泪,他难过的不是那些家家业业,而是祖父勒紧裤带买来的“二手房”,又着急七口人之家何处藏身?洪水退后,父亲从废墟中清理出残砖剩瓦,重新垒起了七柱头低矮瓦房。1959年大跃进并村,父亲带头撤掉房屋,把砖瓦搬到河东王姓大墩做人民公社大食堂,我们全家就寄住在王大爷家里。

那时候,我在县城读书,礼拜天回家一趟,到大食堂用餐,吃的都是一些毛栗芽、马齿苋、萝卜菜掺和在少量大米粥里。为了捞到第二碗稠粥,我直喝得满头大汗,浑身发热。有时侯母亲用脸盆从大食堂按人口打一盆粥回家,家中成员每人可喝两碗粥,我回来了就少一份,母亲就在粥里兑两碗开水,搅一搅,每人仍然可以喝到两碗粥。一口喝起来,那真是“洪湖水,浪打浪!”

1961年秋季,我们举家返回原籍,没有房子,父亲急得团团转,他就在门口秧田下石磙,没日没夜地赶牛压田土,待田土压结实了,叫砌匠切成长方形二寸厚的土砖坯。父亲向大队借贷一千斤笛茅,撑起了两间五柱头茅房。由于笛茅腐烂很快,每遇雨天,外面下大雨,屋内下小雨,脸盆、脚盆、钵盂都派上,那叮咚叮咚的漏水声,仿佛是古筝,清脆悦耳。潮湿的霉味弥漫着我那狭小的卧室。一摸被子,总是湿漉漉的。有一天晚上,雷鸣电闪,狂风暴雨,母亲把我们叫起来,躲在床底下,床上用晒筐罩着,她自己穿着单衣薄裳,满头被雨淋,她东瞄瞄,西瞧瞧,又怕土砖墙坍塌,又耽心屋上笛茅被风卷走,一个女人跳出跳进,在她的脸上分不清哪是泪水,哪是雨水。我们这些孩子在床底下哭成一团……

(二)

结婚后,我离开了父母亲独立生活。为了“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我和妻子有多少个不眠之夜……

那时候,盖房子首先要解决屋基,当时土地管理很严,队长说:“只有把屋门前那口沙垱填起来做屋。”于是,我每次回家休假就拉着板车,把套绳套上肩上,佝偻着背,到河里去拉沙子填垱。我使劲拉,妻子在后面使劲推,车轮和我们四只脚板在沙滩上嵌下了很深很深的痕迹。我不在家,妻子四处捡小卵石填放水沟。我不知道填这口沙垱要多少方沙子,村里人只说我拖板车拖变了相。晚上,双脚小腿像灌了铅似的,腰背部疼痛像一条小虫在肌肉内爬。女人的潜在能力比我们男人深,她四肢散了架似的也不哼声,还要承担家务琐事。我们一个劲地想房子,累了还乐呵呵地傻笑呢!

在计划经济年代,做房子的木料要县计委批条,我人小面窄,上哪儿去弄?我托人到山区垅坪水库旁一个村庄买了十多根桁条树,白天不敢运出来,只有晚上从水面偷运。那天晚上,昏昏月亮,只有微微的东北风,周围的村庄偶尔有一两声犬吠声,其余很寂静。帮我偷运的是一位年过半百的周伯,为人和气,他荡着双桨,坦而无事。他见我年青,猫着腰在船头东张西望,给我打气、壮胆:“不要怕,深更半夜,木材公司设卡的同志早已回去了,没有事!没有事!”这样,我麻着胆子,终于把木料运回家。

我的小家庭两间瓦房,脚基都是妻子捡来的卵石垒起来的。卵石上面砌了四层青砖墙,再上面是土砖。那时,我的工资每月只有29元,总是入不敷出。做房子的砖瓦和木料,都是妻子养猪换来的。每次肥猪出栏的钱,妻只留下零尾钱给孩子买袜,扯几尺布,其余整数钱她就送到窑场订购砖瓦。

1981年,我的小家庭上县城,那两间瓦屋就转让给二弟,二弟又转让给堂弟。每次我回家祭祖做清明,总要到堂弟那里去聊一聊,看一看我和妻子营造的“老屋”。

(三)

房屋是人的一生最重要的品牌和身价。乡下人去相亲,一看人,二看房子;城市谈对象,房子是先决条件;重新组合家庭,女方首先问男方有无房子;在城镇居住的,有房子是常住人口,无房子是暂住人口。在旧时代,祖辈们一生摸爬滚打,一是想为儿孙留下几亩良田,二是盖一栋像样的房子,这两件事是他们的最大心愿。在我们村里,人们的生存几乎就是围绕着“盖房子,娶儿媳,抱孙子”而忙碌着,儿子长大了,又是忙于“盖房子,娶儿媳,抱孙子”,周而复始,生生不息。于是一代又一代人为盖房子进行接力赛。我家几代人为了房子,经历了风风雨雨,至今还没有一栋像样的房屋。我在年幼时,心中曾经萌发过埋怨祖父及父亲的情绪,为什么不给我们留下像样的房屋?爷爷及父亲都黯然伤神。现在轮到我的头上,儿子也常常话中带刺,说别人家东西南北城,不是别墅,就是商品房,我们家住的还是1998年后房改时买下来的单位旧房,我无话可说,也在反省自己。房价一天天在涨,而我们靠那点工资和后来养老金的生活蚁族们,对于自己能否有建房能力是路人皆知的,是“望尘莫及”的。儿子的质问,我也只有像父辈们那样黯然伤神。

去年回老家做清明,农村建新房正处在热潮,望着对面大墩一排排红砖红瓦的楼房,三层、五层、七层的钢筋水泥现浇的大厦,十分气派,屋顶上还矗立着太阳能热水器。外墙贴了一层白色的瓷砖,在太阳光的反射下,让人眼花,心中顿生羡慕。今天的农村住房好坏,再不是决定于阶级成份,而是凭借于人的智慧和勤奋。有一技之长的手艺人,房子做的还特别俏皮,像别墅那样,高大气派,做工精致巧妙。没有住上漂亮楼房的后生,除弱势群体外,还要受到时人的睨视呢!

欣慰之余,我常常回想起那些曾经守护和陪伴我度过的艰难岁月的篱笆墙、低瓦房、草茅房……虽然它们已经消失了,但其形状与其有关事故,至今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里。看着乡村里的住房条件巨大变化,使我感既万千,我想住房条件好坏是反映一个时代的变革与进步,也是彰显出一个国家的实力,更是贫穷与富裕的一个重要标志。

作者 :胡越,笔名河边柳、荆芥,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在报刊发表散文随笔80余万字,格律诗词300余首。诗文入选多种选本。作品《一个村庄的记忆》获“华夏情”一等奖;《黄州访古》获《散文选刊》全国散文大赛一等奖。出版散文集《河道弯弯》和续集《细流涓涓》《晚霞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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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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