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歌行」 初

Original 张小砚 张小砚 2016-04-29

一棵树在它老去时，会怀念它还是一颗种子的时代，那时的风土和气候，那时的土壤，流动在空气中的 绵绵情怀。收集歌谣的路上，父亲时常忆起幼年时听祖母唱的那些歌谣，温婉清明，伴着童年里熹微的欢娱，在这如水的歌谣里，带着当时的气息浮现。

人于岁月是过客，那样的歌调，是路过时听到的声音。却在一路向前时，念念难忘。

二十多年前，父亲在县文化馆做临时工，曾参与馆里民歌收集工作。公家做事，草草应付差使，多有遗漏。父亲说，春歌是一种正在消失的声音。收集江南乡里春歌，使之保存流传下去，是父亲多年夙愿。只是当年收集时，已少有人会唱，老一辈纷然故去，如今更是难以寻觅。时人看来，这是付出与回报不成比之事，然而我愿意陪父亲去做这样的事。就像小时候，他花许多时间陪我长大，看我做些幼稚的游戏。因为爱，是世间唯一不计较一切成本的事，它自然而然。

今我回乡村生活，重新收集这些古老的歌谣，亦是帮助自己重新融入乡间生活，以安抚离开熟悉的城市生活的茫然。离开乡土久了，回来也像异乡客疏离不惯，有孤单之感。

我乡里春歌分山歌和小调两种，山歌唱词多和劳作节令有关，小调多为表达男女情意欢好。我乡里的风土人情，婚丧嫁娶，一切喜怒哀乐皆从这歌里出来，平常的人生也是这般饱满，有情有意。

春天里，行走地头田畈寻找唱歌的人。时有农人停下活计，好奇望我，我也有些局促。春耕时节，田间劳作忙碌，我夹杂其中拉人打山歌听，实在是不合时宜。不过，以前有个叫蒲松龄的家伙也是这样啊，他是找老农讲鬼故事，我找人唱山歌而已嘛。忙时我也搭把手，拉拉交情，小憩时怂恿农人打段山歌来听听。有时这边唱来，那边有人即兴对和。一曲山歌抛起，山山水水都活泛起来了，歌声响彻田畈，清越入云，只觉人世悠悠，水远山长。

仿佛是一场时光中的旅行。时间在匆匆向前，我却在歌里回头望，望见江南农村里的生活。那些城市中已经散轶的，人与人之间的绵绵情意，中国式生活，最美好的部分，原来就藏在这阡陌之间。歌里人事是岁月中的吉光片羽，有静好之美。从这些歌谣和劳作之中，我看见生活原本可以如此简静，山明水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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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父亲在县文化馆参与收集民歌是八十年代末期，我随父亲再次录访是2004年春天，2009年我回乡定居，又继续收集整理。今已是2016年的春天，十二年过去了，就像我乡里民歌一样，唱的是人间岁月，这册《春歌行》亦有我的岁月和情思在其中。

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事变迁，情感所向，或已不合今时今日，然而，我想整理写下来。不为迎合时事，更不评论时代和他人，只写我心中念念。

——记于南京未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