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故事│何处是归途

一壁残阳 9/30   

何处是归途


周 永 生

湖南长沙老知青


  1970年7月,我背着“反动知青”的罪名,逃离了江永县,在外过着流浪的生活。有天正在街上游荡,碰到同公社的知青李为贵。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说:“周哥,这些日子到哪里去了?有人还说你自杀了呢,看到你我就放心了,我正找你有事!”

  为贵的老家在安徽省利辛县,解放前,他父亲被抓了壮丁,后来在国军混上了连长,解放后成了管制对象。1964年,为贵也和我们这些“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一起戴着红花下放到江永当知青。前些日子他去了一趟安徽老家三黄寨村。亲戚们知道他的苦衷,劝他说:“你父亲当年是五花大绑走的,谁知道绑出了一个军官。你不如干脆回老家,回来你就是贫农,在家里挣工分吃饭,谁也不会欺负你。”为贵一想这话也在理,在老家住了几天,看到当地肥皂紧缺,又想到我曾有办小肥皂厂的念头,特来邀我同去。他许诺,到他家保证我享受“贫农待遇”。我虽觉得事情太玄,却挡不住贫农的诱惑。况且以前不是有很多人迫于生计闯关东吗,我何不去闯闯安徽?


知青故事│何处是归途


  第二天,我们花8元钱在南货店买了8斤茴香,用塑料布包了两层,放在背包中。傍晚我们偷偷溜进长沙北站,看准了一趟往北开的货车,爬了上去。火车经过湖北,车站查得很严,我们就躲在货车里,饿了吃法饼,渴了喝凉水,车子进入河南才松了一口气。转乘汽车来到他家附近的马店镇。为贵在镇上用茴香换了六十多元钱,有了生意本钱,心里也踏实了。

  一到三黄寨村,大队干部知道我们的来意,表示欢迎,但对我们能否制出肥皂却将信将疑,就先把我俩安置在荣誉军人李为相家里。李为相在朝鲜战场一只眼睛失明了,每月能享受一份粮食补助。1960年过苦日子时,他总是匀出一半补助粮食给弟弟,老婆不答应,他一气之下就把老婆打跑了,从此成了单身汉。

  李大哥热情地带我俩围着村子绕了一圈。村里矮小的土坯房排成一排,每家门口种着几颗白杨树和槐树,周围是队里的庄稼地。这里属淮北平原,放眼眺望,一马平川。夕阳西下,村庄每家屋顶冒出缕缕炊烟。因为没有山坡,没有树林,没有高大的建筑,也就没有荫凉,夏日的傍晚显得比南方还热。入夜,我俩和村里的男人们都睡在村口的打麦场,老少爷们都将裤衩挂在树上,光着身子睡觉。

  经过反复试验,肥皂终于制成了。按照毛主席“五七”指示里提到“亦工亦农”,我们就将肥皂取名“五七牌”。为贵建议用烧饭锅先做上一锅,给全村每家送上一小块。只是肥皂太少,村里每家分不到一块。李大哥说:肥皂不够,就多加点水。于是我们只能给每家送一块像牛皮糖一样的肥皂。不管怎样,农民办工厂的“五七”牌肥皂终于诞生了。

  准备正式投产,为了节约开支,我和为贵步行110多华里,去蚌埠采购原料。我俩将解放鞋背在背上,光着脚赶路,一图凉快,二图省鞋。开始边走边欣赏平原的风光,走了七八十里地,腿就酸痛起来。快到蚌埠已经很晚了,我俩干脆在马路边草地上躺下来休息。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脸上和脚上满是蚊子咬的疙瘩。穿上鞋,在路边池塘里洗了个脸,拍净满身的尘土就进城。买好原料,赶紧去买回头车票。买完票后口袋里仅剩下了两分钱,肚子饿得咕咕叫,只好用两分钱买一条菜瓜,每人一半充饥。

  “五七”厂挂牌开张了。我们先用铁锅熬制好肥皂,像做豆腐一样倒在一个四面能拆开的木箱中,冷却后用钢丝切成块,然后用模具给每块肥皂压上“五七牌”大印,肥皂正式出厂了。村里人高兴地轮番来参观肥皂厂。

  经过反复琢磨,肥皂质量还不错,拉到集市上去卖,很快销售一空。小肥皂厂开始赚钱了。李为相还特意请队长、会计吃了顿飯,并商议这个厂由生产队来办,我们拿工资,于是皆大欢喜。

  工厂越办越红火,赚了几百元钱。队上给每家发了两条肥皂、两块钱,剩下的钱全部买了原料准备大干。队长为我打气说:“小周,你别回去了,就在这里一起干吧,我们全村都是贫下中农,现在是我们贫下中农说了算。不过你吃惯了南方的大米饭,这儿的窝窝头你吃得下吗?”

  “好,只要能当贫农,窝窝头我也爱吃!”


知青故事│何处是归途


  常言道花无百日红,有天早晨,突然闯进来一伙带红袖章拿长枪的人,自称是“马店贫下中农造反军”。领头的高个子宣称:肥皂厂是地下黑工厂,全部财产要没收上交。李大哥怕我吃亏,一手揪住高个子,一手抓了他背上的枪气呼呼地往外推,边推边喊:“肥皂厂是我办的,你把老子怎么办?他娘的,你的枪口对准谁?朝鲜战场上美国鬼子的枪我都不怕,还怕你的吹火筒吗?”

  来人知道李大哥是打过美国鬼子的荣誉军人,而且有股连老婆都能打跑的蛮劲,吓得向后退了几步。乡亲们趁机跑上来将我俩团团围住,掩护我俩溜出了大门。但那伙造反派还是把我们苦心经营积累的全部家当,作为他们的战利品用大车拉走了,临走时恶毒地砸了工厂的锅灶,还在门上贴了封条。

  回到李为相家,三个人呆呆地坐在凳子上,一筹莫展。肥皂厂完了,乡亲们的希望成了肥皂泡,我们贫农没有当成,还差一点被当成投机倒把分子抓走……

  时已11月底,家家都准备过冬。冬天是这里最难熬的日子,吃的、烧的都成问题。去年大雪封锁了交通,每家锅里煮的、灶里烧的都是地瓜干。为了不加重乡亲们的负担,我俩决定在寒潮到来之前赶紧离开。村里人听说我俩要走都来送行,我俩含着泪告别了乡亲们。

  终于徒步走到京广线上的滦河车站,搭上了南下的火车。这时寒风凛冽,下起鹅毛大雪,窗外已是白茫茫的一片。我穿着一件单薄的学生服,冷得紧缩着身子。回想起淮北平原几个月的生活竟像是一场梦,回去以后又该怎么办呢?

  火车在原野上飞驰,离长沙愈来愈近了,唉,我是有家不能归呀!我真不知道,何处是归途?



   作者简介



  周永生,长沙三中高中毕业后,1964年10月上山下乡到江永红旗公社瓦扎弯大队,后转点浏阳北盛洞阳公社,1977年恢复高考,被湖南医学院录取。长期在医疗系统工作直至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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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湖南知青网丛书《回望》

   主编:朱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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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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