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一抹云

前天因事回家，站在老屋的门前，看着周遭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一股物是人非的苍桑感，顿时涌上心上，使我黯然泪下……这里，就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啊。

亲切的老树，温柔的山头，山头那一抹微云……曾经的一切，曾经魂牵梦绕，此刻，全呈现在我面前。然而她们，又把我的思绪，引向那遥远的往昔。

小时候，我每天总是被门前屋后老树上的麻雀吵醒――啾啾叽叽，叽叽喳喳，没完没了。有时候也能听到喜鹊的叫声，听到它们叫，我会很高兴。因为大人说过，喜鹊在谁家门前叫，就有亲戚要来。重要一点的亲戚来了，就会给我一两颗水果糖。我爬在被窝里，看着天窗射进来的一缕阳光，它因空气中飞动的细尘而特别醒目。心里盘算着:会来谁呢？来谁好呢。这时，一股淡淡的、父亲喝茶时烧过的牛粪味道，钻进了我的鼻孔。

从天窗照进来的阳光终于看不见了，我收起还没有整明白的思绪，扒拉上衣裤，跳下炕，来到院畔。布谷鸟从远处飞到近处，又从近处飞向远处，“布谷”“布谷”地叫着。已是晌午了，我伸了一下懒腰，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天，那么蓝，如一汪湖水一般。两竿子高的太阳，像耀眼的明珠，镶嵌在湖中。淡淡的白云，一抹一抹的，像湖面的浪花。清新的山风，顺着沟坡吹来，撩动着柳树柔枝。猛然有一股膻臊味，噢，原来是忙完农活的羊倌二哥才赶羊出圈。羊怕是被饿坏了，在领头的瘦山羊的带领下，这时已一溜烟冲到沟对面的半山腰，后面腾起一团黄尘。二哥在沟这边狠命地吆喝着，喝声整得我们的小村子也嗡嗡响。他死命撵着那一团黄尘奔去，羊才不管他呢，跑得更欢了。

对面的山坡上，耕田的人们，已劳作了大半个早晨。新翻的田地，一溜一溜，看起来很醒目，就像时下女人们画的眉毛一样。只不过没那么妖气，而是看着有一种踏实感。每到地头的时候，耕者就会吆喝一声，让牲口回头。这时候已是人困驴乏，所以吆喝声特别绵长，在山间此起彼伏，回荡久绝，不像刚上地那会儿干脆响亮。眼前的毛驴也耷拉下了一对大耳朵，步履迟缓而深重。这种情形，耕地的人便会歇一阵，卷上个旱烟卷儿点燃，顺便躺在松软的泥土里，半闭着眼睛，养一阵精神。也有爱好秦腔的，这时候扯开嗓门，来一段《韩琦杀庙》什么的。粗犷的苦音旋律，传出去很远很远，听着确有一种掏心挖肺的功效，我总是害怕，他的心也连同唱词从嗓门眼儿里跳出来。

等到四周的山头上静下来时，便预示中午了。我坐在我家门前的大磨刀石上，看一个个山上忙完活的人回家。有的背着柴，有的挑着草，有的扶着犁，有的推着车……整个村子一阵喧嚣：鸡鸣、犬吠、羊叫、驴唤……间有孩子的呼叫、青年的吟唱、大人的说笑，各种声响混杂一起，构成一部欢快的田园交响乐。炊烟，在村子上面飘浮；饭香，溢出了农家的小院；祥和，招来了天边的一抹微云……

下午，我便和同龄的二蛋、三丑、四赖子有活动了。一般情况下，不是上老堡子墙掏鸟窝，就是下崖畔“溜坡坡”，反正到哪儿都是一股土，只见土雾难见人。那个“疯”劲，别人是难以想像的。

就拿“溜坡坡”来说，六七十度的崖坡，足有一二十数长。为了互相逞能，我们几个一溜烟就下去了，几下子，穿的裤子就磨破了。说实话，崖面搓得人的光尻子疼得厉害，但为了显示“英雄气概”，咬着牙也不啃声。后来纯粹把破裤子脱下扔一边，变个花样，头朝下爬着着溜。几下子上衣的钮扣又蹭没了，肚皮子也满是划下的道道。要是没外人还罢了，若有人看，花样越多，速度越快。二蛋尤其爱逞能，从不考虑自己的能耐大小，花样忒多。特别是有刚过门的新媳妇从附近路过，二蛋就更忘乎所以了，再危险的花样也敢出，能多快就多快。我们其余的几个总会把上衣使劲往下拽拽，以免走光。有一次刚过门的长顺媳妇路过崖畔，二蛋便来了劲，仰面倒着往下溜，临了还学青蛙蹬一腿，来个加速度。结果太快了，一头扎进崖坡下的土堆里，只留手脚在外面乱踢腾。我们另外三个赶紧抓着脚丫把他从土里拔出来，只见他鼻子嘴里塞满了土，大半天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们帮他掏了嘴里的土，他就光着腚子回去了，衣服也不要了。憋在土里肯定不好受，也难怪后来他玩起来稳重了许多。如果没有意外，大多时侯，我们都是这样一直玩到天边的微云抹上红粉，才泥鳅一般溜回各自的家。

一阵冬日的风，携来一抹寒云，也打断了我的回忆……

曾记得有一首歌叫《故乡的云》，优美的旋律，唤起了多少游子对故乡的无尽思念啊！思乡，是中国文化的一个永恒的主题。古往今来，有无数天涯游子吟唱着这一主题，传承数千年而不衰。然而，看着今天有些荒芜的村庄，让人有些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使现代纷纷逃离故乡，而留恋于异乡呢？或许，是转基因食品，让人们的基因改变了吧。

在车将要转过山路的一刹那，我又回头看了一眼故乡，又见那山头的一抹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