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里的神秘老人

1967年夏末，我跟随来到大连我家的三姨母一起去吉林省辑安县财源公司双兴大队。那时候，我三姨母在通化农业学校读书，遇上文革停学串连，便到大连来玩，在我家住了很长时间。后来她要回家，妈妈便允许我跟着三姨母去看望姥姥和姥爷。

从大连乘火车到沈阳，换乘火车到通化，再换乘坐汽车到辑安县花甸公社，再从花甸公社步行到财源公社，再从财源公社步行去双兴大队。这一路仅步行的山路就需要几个小时，那时候的交通状况太差了。几年后，辑安县改名为集安县，原因是与江西的一个县同名。

当长途汽车在花甸公社停下后，三姨母便带着我从山路向财源行进，走了大约两三个小时才走到财源公社，在财源公社的亲戚家休息了一会儿，我和三姨母便沿着一条山路向双兴进发。这一路又走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一个位于大山下的村落。这个村落里的房子一直延伸到半山坡。

三姨母告诉我：“这就是双兴大队。你姥姥从这里还要走好几里路，这段路全是爬山，你可要坚持住。”

那时候岁数小，我也没有在意，便跟着三姨母慢慢爬上一座大山。大山的半山腰处有一条横向的小路，向另一座山岗延伸。三姨母说：“你姥姥家从这条路走，翻过两个山岗才能走到地方。路不远，就是难走。”

人已经走到这个地方了，我没有退缩，继续向大山前进，大约走了约半个小时，前面的山坳里有一栋房子。三姨母说：“那就是你姥姥家。”

我站在山岗上一看，姥姥家住在一个避风的山坳里，前后左右都没有人家。远远就能看到姥姥家院子里养了不少鸡鸭，还有一个猪圈。院子前面站着一条大黄狗，很是凶猛。

三姨母远远地喊了一声：“大黄”，那只狗便迅速向这边跑来，大黄狗看到我之后，不大友好地向我闻了闻，发出哼叫声。

三姨母说：“这是家里人。”那只狗听后便围着我转了几圈，态度友好多了。

姥姥是在我母亲8岁的时候改嫁后闯关东，在山东老家母女分别的，直到1965年在政府的帮助下，她们母女才重逢。姥姥和母亲分别后，又生了五个女儿，加上我妈妈和我二姨母，一共七个姑娘，生产队里的人称我姥姥的七个姑娘是七仙女。我姥姥和我母亲重逢之前，姥姥还有一个干女儿，也住在同一个村里。

到了姥姥家，姥姥、姥爷和我是第一次见面，双方非常亲热。姥姥家住的地方叫“黑窝子”，是一个半山坡，前后左右除了树林就是人参地，非常荒僻。据说，我姥爷是人参把头，这处房子解放前就建在这里，解放后姥爷和姥姥仍然住在这里，要去生产队上工，需要提前走半个小时。

姥姥家住的地方没有水井，如果挑水需要继续往西走1里地，到另一山坳里的水井打水后再挑回来。到了姥姥家我要表现一把，我便担着水桶按照姥姥告诉的方向去担水。

当我从山坡小路翻过一个山岗的时候，看到前面的凹处有一间奇怪的小房子，房子从正面看是三角形，像个人字形的窝棚。房子前面有一口大约一米深的水井，我便担着水桶向水井那里走去。到了井边，我发现这实际是一个泉水形成的水洼，大约有一米深，周围用石头砌了一圈。据说这个泉眼一年四季涌水不断。

我低着身子将水桶打满了，刚想挑水走，突然小屋子前面一黑，有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出现水井前。我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一个老头。他大约有六十多岁，个子不高，身体较瘦，但比较结实。他的两只眼睛特别亮，看人的时候好像能看到骨头里。他穿着一件黑布大襟衣衫，手里提着一根黑亮的木棍，两只裤脚打着绑腿。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问道：“你是宋家森的什么人？”

我看了他一眼，说：“他是我姥爷。”

“嗷”，老头点头说道：“你叫我大舅就行，我也姓宋。”

我觉得老人挺神秘的，又感觉很奇怪，心想：“他年龄比我姥爷都大，怎么还让我叫他舅舅呢？”

回到姥姥家，我把对那个老人的疑问提了出来。姥爷说：“他确实姓宋，我过去也不认识他，他是从山东跑来的，非要认我为叔，我就让他在井边的小房里住下了。他没有户口，是生产队里的盲流。平时他靠开点荒地种点庄稼上山采点药材什么的，卖点钱生活。”

在姥姥家住的那些日子里，我每天都去水井那边挑水，或者去采山葡萄，每次到了水井那里，不管我的脚步多轻，那个我不知名的舅舅都会突然出现，他看到我以后，会和我说几句话，打听一下城里的文革运动情况。我发现这位老人非常关心国家大事，他有一台收音机，天天听广播。

令我奇怪的是，我每次问老人的年龄、姓名和老家在哪里的时候，老人都会打断我的话或者把话岔过去，不和我继续谈。回到姥姥家，我向姥爷和姥姥打听老人的情况，姥姥和姥爷告诉我：“这个姓宋的老人到底姓不姓宋，家是哪里的，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他也是老家那一带的，是因为生活不好，才到关东一带来找活路的。”

在我离开姥姥家的时候，从山东来了几批搞外调的人，他们到这里想寻找一位姓胡的土匪，据说，这个姓胡的土匪逃跑到吉林省财源公社一带。”

不知什么原因，这些调查组每次想找老人了解情况，都看不到他。人们对这神秘老人更感到奇怪了。

我在姥姥家住了二十几天，便回大连了。1969年12月底，我从辽宁省宽甸县转到财源公社双兴大队继续当知青的时候，我姥姥家已经从黑窝子那个山坳搬到了第四生产队的村子里半山坡的一块平地上。有一天，我去黑窝子那个山坳打柴草时，发现姥姥家的房子已经扒掉了。我便来到水井那个地方，水井依然存在，那个人字形的马架子小房子也塌了，那个神秘的宋姓老人不见了。

我向姥姥打听情况，姥姥说：“那个老宋头上吊自杀了。”

原来，几次从山东来调查的人都没有看到这个神秘老人，惊动了公社革委会。有人传言：来调查的人是山东省的一个专案组，他们来找一个姓胡的土匪。这个土匪曾经杀害过土改工作队的人员。尽管调查组的人没有找到宋姓老人，但大家判断这个宋姓老人很可能就是那个隐藏在大山里的土匪。也许，这些传言把神秘老人吓到了，有一天，他用腰带悬梁自尽了。

人一死，什么也查不清了。因为他没有户口，生产队和大队都不管。我姥爷说：“人死为大，还是入土为安吧。”于是，我姥爷用几块木板给他钉了一个简易棺材，让他睡在那个马架子小房子附近。

我站在水井旁边，望着黑窝子山沟的那一片片荒草，心想：死了，死了，不管他生前有多么神秘，身上有多少秘密，也只能化为尘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