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的美好时光

高伟：驴的美好时光

思来念去，总忘不掉一头驴，在某个记忆的瞬间，留有一头驴的点点回忆。每个人或许都有一个解不开的情节，老屋情节，怀旧情节，而令我无法解开的是老院驴圈里一头驴的情节。
　　我怀念一头驴，一头距离我越发遥远的驴。驴将最卖力的时光献给了这户人家，甩着全身劲，犁好了一垄垄地，驮着一车车货，宛如一个姑娘，在最美好的年纪来到一户人家，将最美的芳华献给了男主人。
　　我再也无从遇见一头驴。
　 遥遥一算，驴走出驴圈已有十五六载的光阴，在被来人牵出驴圈的那一刻，驴毅然走出木门，一走便是诀别。驴圈里，麦秸和着泥砌成的土墙耐不住岁月的侵蚀，斑斑土屑落下，长时间的岁月冲击，在一个未知的时间点，瞬间坍圮了。北侧的土墙也被点点剥蚀，驴和驴圈曾经的时光已荡然无存，只剩了空空的驴槽。
驴天生是块出力的料，拉犁的好手，生来干重活。人在讽刺驴，驴也在心里笑话人，吃完了干，睡起来再吃，黄土地里流大汗。一个排子车，前后两个都是受累的主。
　　自从驴来到院子后，姥爷多了一个身份，由勤劳能干的庄稼汉摇身一变，成了走街串巷的小商贩。集体制解散后，村里有想法的人都闲不住，搞个体做小买卖。姥爷做商贩是集体制解散后十几年的事情了，一张泛黄的工商营业执照在诉说着他曾经做小商贩的历史。这张十几年前的执照包裹在陈旧的塑料袋中，散发出点点岁月的气息，翻开它，就是揭开了姥爷的一段岁月往事。经营项目一栏上清楚地写着：大米、方便面、粉条。

一个个晴天里，毛驴拖着排子车，载着姥爷，慢悠悠地行走在乡间的胡同里。弯弯曲曲的乡间小道，留下了一个个梅花篆的蹄印。人都会为自己刻一个印章，驴也有自己最好的印章，一串串蹄子印格外明显。在充满浓浓土腥味的乡间小路边，串串蹄子印，条条车辙，分明是姥爷走过的痕迹，记录了一位普通的庄稼人在半百之后为生活而付出的艰辛，对赚钱养家无比的渴望。

姥爷虽小学文化，可心里的帐却算得分外明，用姥娘的话说，小营生做多了，斤两的算数随口而来，谁都甭想赚他一点便宜。胡同里常有商贩在喊：“换豆油，换豆饼。”换，即交换，这和原始社会的以物易物有很大的相似之处，羊肉换鸡蛋，猪肉换毛皮，这是商品最早的流通。姥爷将换来的小麦拿到收购点兑成现金，用做全家的支出，完成了一次商品的流通，驴在中间扮演了中介的角色，它默默奉献着自己的力气。　　　

时光转到现在的村落，游走于胡同间，极少见有驴拉着排子车的场景了，排子车渐渐被取代。偶见一位老者，赶着驴车，或是驮着油迹斑斑的油桶，或是收废品，拖着冗长的喊叫声，似是有气无力。驴和排子车与乡间拔地而起的的座座大瓦房显得格格不入，慢慢被分成两个陌生的频道。虽然人会变得越来越自私、精明、机智、圆滑，可驴依旧是驴，没有一点改变，只做自己，也没有打算因为社会的改变而调整自己。驴坚守着自己，依旧是憨厚的状态，这是驴最朴实的品质。
　　在一个繁忙的秋收时节，姥爷却突然倒下了。血栓堵住了他流通的血液，长年累月的劳累，使得血栓再也无法散开，就如矿场的河流被泥沙阻挡住了前进的路，在土地上忙碌了一辈子的姥爷再也没有站起来。他太劳累了，像一头常年累月耕地的毛驴，用尽全身力气，流尽了汗水。不久后，驴套被挂在了土墙上，排子车立在了土墙边。十几年的光阴在点滴间向前流淌，留下了被岁月渐渐漂白的驴套、点点剥落的土墙、姥娘日渐佝偻的腰背、院落里残余的树桩、空荡荡的驴圈……
　　驴不是在孤单行走，属于驴的记忆太多。套在头上生疼的驴套、抽在身上火辣辣的驴鞭，更有姥爷二手烟的熏呛味。带着多种记忆的交杂，驴被来人牵走了。走到哪里已不是重点，驴跨出了无比熟悉的窄小的木门，又是一串踩在黄土上的梅花篆的蹄子印。驴是被强拽着离开，还是默默地离开，无从得知，总之，离开即是永别，驴再没有踏进老院半步。两年后，姥爷被乡亲从这座木门抬出，从这片土地去了不远处的另一片土地，这更是一种永别。来人定想着让驴子出更多的力气，拉更多的地，可一头驴最好的时光已经用尽，甚至透支。驴在陪姥爷走街串巷的岁月中度过了最好的时候，将用不完的力气洒在了这个这家人的土地里，驴的美好时光只有一次。
　　只愿时光慢慢流淌，不要打扰老院曾经的气息，让过往的记忆流淌在老院的角角落落。院里的每一处，都是一种淡淡的愁绪。

属于驴的美好时光渐渐远去，留不住的亦有一份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