聱（袅）牙秀才黄老昆

岳庄百姓历代农耕，很少有文化人。清光绪年间，却出了一个百里闻名的秀才。此人姓黄，名号老昆。乡里人都叫他黄秀才，或黄老昆。

黄秀才能言善辩，机敏过人。虽是个穷秀才，作为读书人，见多识广，在当地也算有身份的人。村里有个家长里短，疑难纠纷，都找他化解。村里有公事什么的，也都由他到县城办理。古礼秀才见县太爷不需下跪，好说话。一来二去，黄秀才和县太爷及县衙公差都混得厮熟，闲聊世途经济天文地理，以至六艺经传诗词歌赋，有时甚至还开两句玩笑。

一日，黄秀才进城，正遇上县太爷公务不忙，两人就海阔天空攀谈起来，开始聊得很惬意，不知是因为一句话还是一个什么历史典故，话不投机，两人据理争辩，互不相让，争得面红耳赤。县太爷理屈，恼羞成怒，拍案而起，喝道：“黄老昆，你大胆，竟敢冲撞皇上命官。”黄秀才也拍案而起，高喊：“皇上驾到。”县太爷慌忙收敛怒容，毕恭毕敬，环顾左右，问：“皇上安在？”“皇上在此。”黄秀才指着放在公案上的铜钱回应说。世代铜钱都印有“某某通宝”字样，县太爷看了又看，无可奈何，说：“黄老昆，你这个袅牙秀才，真能狡辩。”于是，转怒为喜，拉着黄秀才到后院喝酒去了。此后，“袅牙秀才”的名号便在十里八乡传开了。

一年春上，村里岳家大户在村南偷偷种了半亩大烟，岳大户认为地四周都是几尺高的盐土岭，岭上长有红荆条，又不临路，较为隐蔽。但不知是告发还是什么原因被县里知道了，县太爷闻知十分恼怒，急令班头查办，并吩咐：“定要拿回证据。”这天班头带了几个衙役亲自到村南地巡查，干活的长工见几个人来头不善，急忙跑回家告知岳大户。岳大户吓坏了，这可了得，说不定会蹲大狱，倾家荡产。紧急中想到黄老昆：他智多识广，可能出个主意。忙派人请来了黄老昆。黄老昆略一思忖，附在大户耳上，如此这般。岳大户急忙安排张罗。一顿饭工夫，班头正领着几个公差找上门来，黄秀才急忙迎上去，深施一礼，说道：“老班长，诸位辛苦了，里边请。”班头推辞道：“今天有公事，不麻烦了。”“公事再忙，喝杯茶再走。”黄秀才扯着班头的衣袖执意挽留。班头正颜厉色道：“今天有要事要查，不能耽搁。”“何等要事？”“不瞒你说，咱村有人种了大烟！”“谁吃了豹子胆，敢种这个？”“你看这是啥。”黄秀才接过递过来的一把烟苗，看了又看，揉揉闻闻，说：“老班长，你给人蒙了，哪里是啥烟苗，这是野荠荠菜。”说着随手扔到猪圈里。大母猪奔过去，三口两口吞进了肚。老班头有点恼怒，说道：“明明是大烟苗，能错吗？走，咱到地里看。”众人不得已跟着来到地头，一看，个个目瞪口呆：这块地耙得碎平，一棵烟苗的影子也不见。班头拿不到物证也无可奈何，只得向县令回复“查无此事”。不了了之。不过这个事班头倒没吃亏：不吃白不吃，当时几人随黄秀才回家吃喝一顿，临走，腰包被塞得鼓鼓的。

这年岁末，黄老昆进城，事情办妥天已擦黑。便牵上毛驴儿，走进一家旅店。店主人见是常客，忙迎上去，笑着说道：“黄秀才，多日不见，里边请。”“天色已晚，住一宿明天回去。”店主人指着东屋的一间厢房说道：“老店熟客，那间才住了一位客官，我去把牲口喂上。”说着牵上毛驴儿到后院去了。黄老昆走进房门，见一人正在整理床铺。只见他头戴帻巾，身着长袍；眉清目秀，面如施粉；年届不惑，尔雅斯文。看了半天，不由得脱口道：“恕我冒昧，这位可是老纪兄？”那人抬头打量片刻，说道：“啊，老昆兄，多年不见，真不敢认了。昆兄别来无恙？”“还好，纪兄倒也康健。”“命途多舛，冯唐易老，得过且过吧。”“你我都已近知天命之年，明哲保身为要。”此人正是留固集南大新庄的宋老纪，与黄老昆是同年，仗义疏财，乐善好施。虽是落魄秀才，却也闻名乡里。两人一见如故，寒暄之后，宋老纪说道：“多年未晤，弟兄喝两盅。”“正中下怀，一醉方休。”于是二人上街打了一壶酒，切上二斤北关牛肉，包了一包咸酥花生米，回到店中对酌畅谈。边饮边谈，酒过三巡，宋老纪道：“今日真所谓”魏无忌长孙无忌，彼无忌，此亦无忌＇。”

黄老昆思忖：老纪这是考我，他出上联，让我对句。出句提到两位历史名人，战国四公子之一的魏公子无忌，窃符救赵，锤杀晋鄙，率军击秦，解赵国之围，侠肝义胆，为后人称颂。另一位是唐初宰相长孙无忌，辅佐唐太宗成就贞观之治，为历史名相。句中亦指 今晚你我二人，无所顾忌开怀畅饮。黄老昆轻抹胡须回道：“蔺相如司马相如，名相如，实不相如。”宋老纪赞道：“不愧说你昆兄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句意平仄对仗工整，只是有点儿过谦。”其对句亦是两位历史名人，战国时庭斥强秦，完壁归赵的蔺相如；西汉著名辞赋家，琴逗卓文君的才俊司马相如。

句中意涵：我与你虽同为秀才，才学酒量实不如老兄。黄老昆谦恭地回应道：“献丑，敬老兄一杯。”二人举杯，一饮而尽。宋老纪道：“西周初，姜太公封神黄天齐。”黄老昆想：姜子牙封神时，感慨黄飞虎忠义，封为天齐神，大伾山有天齐庙字，这是老纪恭奉我黄姓名人。于是回敬道：“战国末，屈大夫授徒宋玉郎。”辞赋家宋玉，为伟大爱国诗人屈原的得意门生，亦是宋氏名人。宋老纪额首道：“岳姓为贵村大姓，不知与其望郡汤阴有无渊源？”“我村岳家早年到汤阴续家谱，现仍与岳庙往来，这样看来，应是英雄苗裔。”宋老纪道：“岳武穆公文韬武略过人，诗词书法堪称一绝。”随口赞曰：“可叹，壮怀激烈岳大元帅。”黄老昆也极口赞叹：“可敬，精忠报国姚老夫人。”“仰天长啸，壮怀激烈”是《满江红》中的词句，“精忠报国”为岳母姚老夫人所刺。岳飞一生精忠报国，乃是遵嘱母训，可谓忠孝两全。宋老纪道：“英雄宏愿，复中原，迎二圣主归。”黄老昆对“金酋哀叹，撼山易，撼岳家军难”。宋老纪又道：“天下太平，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黄老昆对“箪食壶浆，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民族英雄岳飞立志收复中原，直捣黄龙府，迎徽、钦二帝回京。出师北伐，所向无敌，号令三军“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沿途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郾城大战，朱仙镇大捷，岳家军声威大震，所向披靡；金军溃不成军，不堪一击。金酋兀术顿足长叹：“撼山易，撼岳家军难。”正值此时，昏君赵构听信奸相秦桧谗言，十二道金字牌召岳家军回师，数年之功，毁于一旦。

宋高宗曾问：“天下何时太平？”岳飞对曰：“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其高风亮节，堪为万世楷模。宋老纪叹道：“可惜实可惜，风波亭上，父子饮恨莫须有。”黄老昆亦叹：“可恨真可恨，秦府帏中，夫妻决计收虎难。”宋老纪道：“奸相秦桧诬陷岳家父子，以谋反罪将其父子下刑部大狱。百般拷问，万般折磨，英雄铮铮铁骨，上天可鉴。著名抗金将领韩世忠曾质问秦桧：“岳家父子犯有何罪？”秦桧理亏，支吾道“莫须有”。韩世忠义正词严，喝斥问：“莫须有，何以谢天下？”秦桧无言以对。晚上回到相府内室，踟蹰犹豫，闷闷不乐。秦妻王氏见状，问其缘由。秦桧说知就里，王氏狠狠地撇下一句“放虎容易收虎难”。秦桧这才狠下歹心，除夕夜将岳家父子残杀在风波亭上。看来王氏比秦桧更为狠毒。”黄老昆道：“是啊，岳飞临刑，手书”天理昭昭，天理昭昭”，含恨就戮。一代良将精忠报国，感召日月。千古传唱，万人敬仰。秦贼夫妇永久跪于英烈灵前，千夫所指，遗臭万年。”宋老纪道：“昏君赵构，听信谗言，残害忠良，自毁长城，偏安一隅，自享淫乐。从此宋金议和，宋向金纳币称臣，以致南宋灭亡，实属咎由自取。”黄老昆道：“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岳武穆公之忠义，真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宋老纪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莫为古人担忧。喝酒，喝酒。”于是，连饮三杯。

酒过数巡，兴致方酣，二人转换话题，说起县内集镇。只见宋老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口占上联：瓦岗大寨八里营。老昆即口对出：道口老店四间房。意思是瓦岗军兵多将广，八里联营；道口码头虽有老店，仅小房四间。言罢，二人相视一笑，对饮一杯。老纪又曰：留固冢头两盘丘。老昆对曰：庄茔沙岗三五方。联中含有留固周边几个村庄，其中冢头村东西两座古冢，高高耸起，犹如两盘山丘。庄子茔仅是一堆黄沙土岗，三五方土而已。“见笑见笑”，“痛快痛快”。二人已有八分醉意，争着自斟自饮，连干数杯。老纪夺过酒壶一饮而尽。此时，桌上已是杯盘狼藉，二人相与枕藉乎炕上，不知东方之既白。

摘自：《滑县一村一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