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榆树下

​在一个落雨的清晨，听雨敲打窗棂的声音，忽然就没有原因地想起了老家的那棵大榆树。

不知道大榆树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栽种的，也不知道大榆树的主人是谁……从姗姗学步开始，我就知道大榆树长在“铁匠大大”家门口，盘根错节的榆树根深深地嵌入地下几十米。因为老家的村子座落在公路边的高台上，村道高于公路大约六七米的样子，大榆树长在村道的边缘，一些裸露的枝节自然地伸向公路，像是一把巨大的雨伞覆盖在村子的中心地方。

在儿时的记忆里，我觉得那不仅仅是一棵树，她是我们儿时的乐园——

我们在大榆树下“过家家”，用榆树枝盘成美丽的花环戴在心仪女孩子的头上，让她做世上最漂亮的新娘，用榆树叶子（也叫榆钱）做成美味的“食物”招待“亲戚”，在大榆树的遮荫处布置我们认为最温馨的家……闲暇的时候，“铁匠大大”总是饶有兴趣地看我们玩，也总会拿一些自家的破草帽、旧水壶、烂布条等给我们做“家当”。但这些“家当”真正属于我们的时间并不是很长，因为爱干净的“铁匠婶子”最讨厌我们把她家门口弄得乱七八糟了。在发现“铁匠大大”暗中送我们“家当”后，她又喊又叫地冲过来破坏了我们好不容易建造的“家”，并迅速拿走了那些他们家并不用的破烂东西……“家”没有了，我们可以再建；但心伤了，那就不是随便就能复原的。

在“铁匠婶子”又一次想要“毁灭”我们的“家”时，小伙伴们在无人组织的情况下，自发地手拉手站成一排挡住了“铁匠婶子”的“进攻”。杏花妹妹甚至把哥哥戴在她头上的榆树花环拿在手里充当武器对付“侵略者”…… 面对我们的彻底暴怒与反击，“铁匠婶子”终于妥协了，但她给我们提出了“四不准”的条件——不准把泥巴土块垒在榆树枝上（掉下去的泥巴土块可能会砸伤下面公路上的行人）;不准把破草帽、旧水壶、烂布条等挂上树枝（榆树枝不堪重负会折断）;不准把“家”建在树的根窝处（树根临空，我们玩高兴不注意时容易掉下去）;不准玩完后不清理垃圾（小孩子应该养成清洁的好习惯）。只要不让我们“搬家”，别说是“四不准”了，就是四十不准我们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

​大人们茶余饭后自发地在大榆树下聚会，大榆树是村里大人们闲暇时拉家常的好去处。男人们光着膀子在大榆树下打扑克，女人们总是手拿针线活聚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地闲聊，偶尔有待嫁的女子拿着正做的鞋垫请教村里心灵手巧的年轻媳妇。不能再玩“过家家”游戏的我们也不闲着，我们就围着大人们“捉迷藏”……在榆树叶子香甜的气息和我们肆无忌惮的欢声笑语中，大榆树茁壮成长。

记得每年除夕之夜，包括“铁匠大大”在内的几位叔伯总是来我家与父亲玩上一夜的扑克牌。临走时，“铁匠大大”总是把自己赢得的那份水果糖塞到我的手上，并疼爱地摸摸我的头：“丫头，好好念书，以后也给大大买糖吃……”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铁匠大大”明显地老了，那沟壑纵横的脸颊上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农村土地承包责任制实行后，“铁匠大大”的队长职务名存实亡。平时为队里的事情吆喝惯了的人，一下子闲了下来就不能适应了。村子里原来总是躲在树干下凉荫的人一下子少了，就连我的那些小伙伴们也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大榆树下从来没有的寂静让这个小山村变得有点陌生、有点沉重……

母亲说：“丫头，现在土地承包到各家各户了，你爸在外面工作，爷爷奶奶年岁大了，你们姐弟也该是要帮妈妈的忙了……”去了山上的田地里，才发现每块地里都有大大小小劳作的身影，我的那些快乐的小伙伴们早都已经成了家里的劳动力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逐渐懂得了许多做人的道理，能够自觉地在学校好好学习，在家里帮妈妈干活。但我还是贪恋着在大榆树下“过家家”的美好生活，闲暇时还是会忍不住跑到大榆树下坐坐，即使没有小伙伴陪伴，我也能一个人坐上大半天。大榆树成了我年少时烦恼和心事的倾诉对象，它的博大精深让我日渐浮躁的心变得柔软、细腻……

突然之间，我一下子就长大了，离开了养育我的小山村。尽管梦里多少次地还在呼唤着童年时小伙伴的名字，可我们在现实中真的已经相见不相识了……

​再回让我魂牵梦萦的小山村，已经是物是人非。面对没有了大榆树的村庄和到处裸露着枯枝烂叶的田地，我一遍又一遍地想念着儿时在田地里抓蛐蛐的快乐，那成熟的庄稼的味道与泥土的芳香，让我在钢筋水泥的包围中透不过气的灵魂终有释然！

不知道去了天国的“铁匠大大”，是否因为他的儿孙后代彻底地离开了土地而感到欣慰？

我却分明看到那些摞荒的土地流下的褐色的眼泪……土地也是有感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