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钱的时候你会发现，你其实没有几个朋友

人穷了，大部分的亲戚朋友都不会借钱给你。他们担心你还不起，也害怕你赖账。即便你是一个很守信的人，可是说出去，谁信呢？人心隔肚皮，谁都会小心翼翼地提防你。如果你要看清谁，你就向谁借钱，哪怕你并不缺钱。借钱的时候，你会发现自己没有什么朋友，也会发现自己活得并不是那么精彩，反而有些窝囊。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我记忆中，老家的学校开学特别早，差不多过完春节就开学了。而开学就意味着要交学费，而百八十块钱的学费却是我家一座最沉重的大山。

开学的头几天，我就整日不出屋，坐在铺着麦秸的床头，惴惴不安的猜想着学费的来源，满怀期待的等待着父亲的脚步声。常常是从清晨等到深夜，在风吹树枝的瑟瑟声里，含着眼泪一惊一惊的睡去。

那时候母亲因为受乡计生办干部的恐吓，精神状态不好。借钱的事情就由父亲自己去做了。父亲每天都出门，与其说是给我借学费，不如说是在逃避。他心里清楚，刚过完年，村里人讲禁忌，是不愿借钱给人的。

“先到学校去吧，我借到了，就给你送去。”那天早晨，父亲说，是一种商量的语气。他目光躲闪，一直不敢面对我。偶尔我们目光相撞，我捕捉到的，是他满眼的愧疚。

我眼前浮现出开学时，教室里的情景：交了学费，领到书的同学，满脸喜悦，有的拿着新书，在课桌间追逐嬉闹，或坐在座位上，把书翻得哗哗直响。而我，坐在教室一角，狗一样将头埋在手臂间，不敢看别人，却分明能感知同学们的目光射了过来，尤其是女同学，目光麦芒似的，将我那点可怜的自尊，一点点吞噬。从小学到初中，开学时的状况大都如此，我挺过来了。但现在，我突然对那喧哗与骚动的教室，充满着惶惑与恐惧。我已经是一名高中一年级的学生了，人大了，自尊心更强。拿不着学费，我选择逃避。

我没有回应父亲。他就又出去了。他的脚迈过门槛那一刻，回过头，目光却并没看我，而是盯着漏风的墙角，仿佛是在同墙说话。他说，你等着，今天应该能借得到。父亲的声音很小，没有底气，不像说给我听，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一连几天，父亲依然空手而归。

正月十五的鞭炮响彻山村，炸得我心里一阵慌乱。明天，正月十六，学校将正式上课。拖至正月十六还不去报到的，往往就自动辍学了。我也决定辍学，到济南去打工。我这么想，心里就坦然了。夜的黑从头顶压下来，我倒床便睡。

又是一天早晨，父亲喊我起来，说，走，跟我到某某的经销店去。

某某是我家转弯抹角的亲戚，论辈份我叫他姨夫。他在村口的路边，开了一家小卖店。

某某在柜台里的床上半卧。父亲在柜台外那张椅子上坐了，我就站在父亲身边。静坐一会儿，父亲直了直腰，他想说借钱的事。但他扫一眼某某那张倦怠的不耐烦的脸，到底没说出来。父亲只说我，说我的学习成绩好，不读书可惜。

父亲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瞅某某。某某那张脸，并没有因我的成绩好而变得和蔼。父亲就说我家的苹果树，就说我家那两只羊，等苹果树结果了，等羊下崽了能卖多少钱……我了解我的父亲，他怕某某担心他还不起钱，便在他借钱之前，用苹果树和羊作铺垫。偶尔有人进来买东西，父亲停下来，等那人走了，他再继续说着。

某某下了床，站起来，不断地打着呵欠，还斜眼扫着父亲，这是在下逐客令。父亲站起来，走到某某身边，隔着柜台，微低头，弯腰，膝盖好像也有些弯曲。他仰头看着某某，清了清嗓子，显然是在努力地说服自己，让自己有勇气张口借钱。但某某抢先封住了父亲的嘴。某某说：“现在生意不好做，上这里买货的，都是赊帐，我都快撑不下去了。”

我看见父亲像被人抽了脊椎骨似的突然矮了下去。

父亲借钱时那个可怜的样子，深深地刺痛了我，我下定了决心，到济南打工去。

夜在黎明中醒来。我像村子里别的打工仔一样，一个蛇皮袋，塞着我的铺盖，向镇上走。在那里，我坐上了去济南的班车。

……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经历了建筑工地，体验了军旅熔炉，迈进了机关单位，可内心深处，我却一直都向往着大学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