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心中有没有那么一只忘不掉的狗

前几天,我陪孩子在盛达图书城买书,不经意间看到了著名作家刘亮程的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开卷第一篇散文是《狗这一辈子》。我是抱着看稀奇的心态阅读的。读罢全文,看到的不是狗模样,而是人影子。概括起来一句话——有时,人真不如狗。

一条狗能活到老,是件不容易的事。它们要么遭遇天灾人祸而死,要么成为餐桌上的一道美食。当人决定要杀一条狗的时候,再精明的狗也逃不脱既定的宿命。一条狗能够从风风雨雨里走过来,老死在时间的尽头,这样的奇迹,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蒙阴崮乡是不可能发生的,比如我养过的那条狗。

提起这条狗,我的心仍然滴血。我这人好像做不得亏心事,一旦做下了,心中的愧疚无论时隔多久都无法消失。哪怕是对一条狗。

那是一条乡村常见的土狗,再普通不过的黄毛土狗。乡下小毛孩不像现在的孩子这般聪明,懂得为他的宠物取个好听的名字。那时候有个日本电视剧叫什么《警犬卡尔》,自然而然,“卡尔”就成了我对那条黄毛土狗的称呼。卡尔是那年春天由我的小伙伴、也是我小学同学的“茂盛子”送给我的。他对我说,他家的母狗饿死了,就剩下这一只小黄狗,说人都吃不饱,父母不让他再继续养狗。想起自己家里连买盐的闲钱都没有,我也不敢抱回家。但是我一看见那只眼睛乌亮、耳朵镶着白边的小黄狗,还是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它。我毕竟还是个孩子,舍不得放走它,更不想饿死它。

你们心中有没有那么一只忘不掉的狗

  

望着离我家100多米远,在我四叔家堤堰下的那座僻静、破旧的黄烟屋子(以前烤黄烟用的炉房),我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在黄烟屋子里破旧的烟道旁,扒了个洞,垫了一些茅草,算是为卡尔安了个家。

此后几个月,一到吃饭我就不见了人影,几乎是一日三餐我都是在黄烟屋子里陪我心爱的卡尔一起吃的。头两个月还好,卡尔食量小,我吃大半它吃小半,卡尔个儿还看长,三个月以后就不行了,它吃大半我吃小半,因此我便常常只能吃个半饱。一个人的煎饼两个“人”分,为此狗精瘦,我也精瘦。但我无怨无悔。说到这里,我还要感谢四叔家的高利子兄弟,他不仅为我保守了这个秘密,还经常把他家的煎饼偷拿来接济给卡尔吃。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也许就是这种境界吧,只是我那时还不知道有这句话。因为卡尔带给我的快乐是无以伦比的。每次我拿着煎饼一溜烟地跑到黄烟屋子去时,卡尔隔老远就能听出我的脚步声,它从烟道里跑出来迎接我,又是摇尾巴又是把我的小脚丫舔得痒酥酥的。我和高利子兄弟去掏鸟窝,它蹲在树下守着窝;我们去逮青蛙,它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们上山拾柴火,它围着我满山撒欢;我去放羊,它就帮我管理着羊群,卡尔成了我最忠实、最可爱的伙伴。   

分别来得是那么突然。那一年,因为我家超生了我的妹妹。我们一家成了“超生游击队”,不得已去芦崮后的姥爷家“避难”。在姥爷家避难的那几天感觉好漫长,简直就是度日如年,我天天都惦记着我的狗。它是否寻着了食物?它是否被雨水淋着?是否被别人逮了去?好不容易熬过那几天“治超”风声紧的日子,我就迫不及待的嚷嚷着父母回了家。

刚刚爬上村头的山岗,就见卡尔从我家临时搭建的茅屋门口飞快地跑过来。我一把抱住日思夜想的狗,久别重逢的欢欣自不待言。只是我至今还没弄明白,那几天卡尔是怎么度过的。

我和卡尔还沉浸在小别重逢的喜悦中,厄运就悄悄降临了……

那一年,乡里不仅成立了“计生办”,还成立了“打羊办”(打击山羊进山毁林办公室的简称)、“打狗办”。尤其是“打狗办”,一个个凶神恶煞。我亲眼多次见过他们不由分说便把刚降生的小狗摔死在墙上,来不及叫一声便血淋淋地掉在了地上,然后逮住大狗用绳子勒死……。

“打狗办”来了,老实胆小的父亲战战兢兢地对我说:“把你的狗打了吧。”

“为什么?”我反应异常激烈,“我是一口口喂大它的!”

“打狗办的说了,再不把咱家的狗打死,要加倍罚超生你妹妹的钱。”  

“不行,不能打我的狗!”父亲还未说完,我不容量疑地打断他,返身冲出去紧紧抱住卡尔。

看着我和卡尔难分难合,父亲重重地叹息一声,垂着头走出去了。   

离“打狗办”给的最后期限越来越近了。接连几天,父亲母亲有空就劝我:把狗打了吧,人要紧啊还是狗要紧!

我只有一个字:不!

那几天他们也试图打我的狗,但卡尔既刚烈又机灵,旁人休想近身。

那几年我家穷的,只能用揭不开锅来形容。家里的锅碗瓢盆、粮食、床,都被计生办的拉走查封了,人吃的都跟不上,哪有多余的食物喂狗啊。可是无论我家怎么穷吃的有多不好,卡尔总是忠实地守在我家茅屋门口,从不进屋,连母亲都说这狗真好!

那天午后,我正要去放羊,父亲从外面急匆匆地走进来一把将我拉到屋外,十分焦急地说:“快把狗交给打狗办吧!他们又来了,这次不能轻饶咱,你想想啊,是人重要还是狗重要?”

看着父亲焦虑期待的眼神,我内心剧烈地挣扎着。答应吧,我将永远失去我一口口喂大并带给我无限欢乐的狗;不答应吧,恶魔一样的“打狗办”干部怎么可能饶了我家?我拼命地思考着,我觉得我的脑袋都要炸开了,我甚至听到了心在破裂的碎响,最后,我还是流着眼泪默默地走开了……

似乎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父亲在黄烟屋子里找到泪流满面的我,十分为难地说:“打狗办的人抓不住狗,它太机灵了,谁也套不住它,还是你去帮帮忙吧。”

“我?”

我的心震撼着,怦怦乱跳。我已经默许他们打死我的狗了,还要我去做帮凶吗?我怎能如此残忍?!

你们心中有没有那么一只忘不掉的狗

想想父亲被计生办、打狗办呵斥时的可怜样子,想想被他们吓得嗷嗷哭的母亲和妹妹,我还是妥协了。我步履蹒跚地跟着父亲走到家门口,心情复杂地冲着不知道躲在哪里的狗吆喝了一声,仅仅是一声“卡尔――”

一听见我的召唤,卡尔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它乖乖地跑到我面前,一边亲热地摇着尾巴,一边万分委屈地依偎在我怀里撒娇似地“呜呜”轻吟。我心痛万分地摸着卡尔的头,眼泪一滴一滴地洒落到狗背上……

卡尔至死都认为我的怀抱是最最安全的地方,对于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没有半点防备。卡尔又怎能懂得,恶人比恶狗更可恨、更可怕啊!

卡尔最后被勒死的哀号声,我远远地听到了。卡尔的哀号令我心痛欲裂。我蹲在地上使劲捂住斗朵,可那不绝于耳的哀号顽强地透过一切缝隙钻进我的耳朵,无论我躲到哪里,它总是如影随行……

在忠诚与信任面前,在良知与品性面前,我们许多人都不及狗。卡尔的惨死成了我一生的伤痛,从那时起,我对狗有着特殊的悲悯情感,我总觉得我欠它们的。

我欲哭无泪,从此再不养狗,从未吃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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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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