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日子 干点针线活

小时候看四川方言的《抓壮丁》,有个桥段很有意思,王二麻子的老婆去开会,会上王保长大声武气地发表讲话:“东北三省继烟台失陷,紧接着又是青岛。民众要积极行动起来,联合抗日。"回家后,王二麻子就问他的婆娘:开会都讲些啥子喃?王二麻子老婆气咻咻地说:切!说啥子东三婶儿的烟杆儿掉了,后来又清到起了,既然清都清到起了,还拿来说个铲铲啊!“清到",四川方言中是失而复得的意思。王保长那么重大严肃的命题,生生被这憨婆娘搞得是鸡零狗碎。我猜,开会的时候,王二麻子的老婆一定没闲着,肯定飞针走线在纳鞋底,要不就是在上鞋帮。国难当头啊,这娘们儿都没认认真真听个会,好好领会一下会议精神。太不应该了!
周六,我突然热情高潮,决定纳几双鞋底。呼啦啦拆掉一件红色的披风,又去农贸市场买来鞋底板,妥妥的了。煮饭,清洁的事很自然交给老杨,因为他总是说,我成天风风火火,都不太像个女人,如果做点女红至少从形式上还原一点点女人本色。
小杨在房间写作业,我坐在沙发上纳鞋底,老杨在厨房系条花围裙一边跳锅边舞,一边跟我唠家常,场面相当温馨:
我:在你小时候,生产队要开会的吗?
老杨:要开,会还挺多,生产队长跟过瘾似的。
我:咱妈会拿鞋底去纳的吗?
老杨:嗯,只有懒婆娘才会袖着手看人家干活。
我:你会在会场跑来跑去的吗?
老杨:会,当然会,过节一样开心呢!
哈!我乐了,尽管相隔那么远,但是你们生产队跟我们生产队并没有区别嘛!
我们生产队长叫个“杨泽江",非常高大帅气的一个人,站在台上,外套敞开,露出里面雪白的衬衣,一只手叉在腰间,一只手在空中胡乱地舞来舞去,指点着江山,很威武也很廉洁正派的样子。其实,有件事牢牢搁在我心里,我家小弟属于超生,贿赂了队长一包红梅烟,让队长代写了一份检讨,这事儿才算完。一包二毛五分钱的红梅烟呢!心疼得人直拍胸口。很多很多年之后,我才明白,为什么我老爸文化程度比队长高,检讨书却要队长来润笔的道理,对一个小孩子来讲,这实在太深奥了。
杨泽江在台上讲得唾沫四溅,台下男人们“叭哒叭哒"在抽叶子烟,女人要么在织毛衣,要么在纳鞋底。手里的针先在头发上抹几把蹭点头油,然后咬牙切齿地在鞋底上用力钻好孔,鞋底两边各有一根线,同时从孔间穿过,拉紧两边的线,算是完成一针。各自低头忙手里的活,眼睛呢,会瞟来瞟去,看谁的针脚细密一点,看谁的线头藏得好一点,看谁的活干得又快又好。我姥姥去得早,也没好好教过我妈,她的手艺大概是不行。
我妈第一双布鞋是做给我的,男式,黑色,难看极了,气得我奶奶仰天大笑,狠狠抛下一句:“丑得哭!",再无多话。也不知道听了这话,我妈是怎样的局促不安,低眉顺眼,搓着双手,好像做错了事。奶奶是个性很鲜明的人,从不掩饰自己的喜恶,每次看见我穿着那黑色布鞋,都要朝它们啐一口,同时撇嘴、别过头去,很不屑的表情。终于,有一天,我去池塘捉鱼,把鞋丢了,来来回回找了好几次,还是没找到。光着双脚,空着手,一身稀泥哭着回到家。奶奶见了我的狼狈相,又是抚掌大笑,把我抱在怀里安慰:丢了好!丢了好!早就该丢了!
我妈也没骂我,如释重负的样子,她肯定也在心里说“丢了好!丢了好!"。
我妈很聪明,后来居上,很快就成为生产队数一数二的巧妇,那些妇女还专门结伴来我们家看我妈妈洗得雪白的蚊帐,看蚊帐上打得方方正正的补丁,啧啧称赞。老妈有心收我为徒,我总是不屑地说:不用教,我看一眼就会了。奶奶则说:女孩儿别学这个,咱多学点文化知识,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奶奶的父亲是教私塾的,奶奶做为旁听生,有时候说起话来也文绉绉的,顺带有点瞧不起其他头发长见识短的妇女,她终身都留着利利索索的短发。
有奶奶撑腰,十八岁以前,我都没好好织过一件毛衣,没绣成一朵花。
老杨跟我是大学同班同学,班里最帅的男生,有个说他是安岳人,还有人说他是乐至人,只有我十分肯定他跟我是老乡。有好事者跑去向我们这位动不动就害羞的团支书求证,果然,这小子红着脸承认跟我是老乡。女人的直觉嘛,很准的。
有一次放归宿假,老杨为省路费留校,他父母托我带一包家乡的三星米花糖给他。去了男生宿舍,他正手脚麻利地缝被子,被子的四角叠得有棱有角,缝衣针飞快地在被面上穿来穿去,一会儿功夫被子就缝好了,针脚成一条直线,非常齐整。我简直看傻了!我站在宿舍门口,没有马上离开,也许初衷是希望他分给我一小块米花糖,他呢,假装太专注缝被子了,似乎也没有给我一点的意思。离开宿舍的时候,我脑海里已经没有米花糖了,满满都是他弓腰低头缝被子的样子,两排浓密的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帘,扑闪扑闪,很迷人。
后来,我俩好是好了,在谁追的谁这个问题上却长时间纠缠不休。好吧,我承认我是那么一点私心,如果我成家了,丈夫不会缝被子,我也不会弄,难道我要盖团棉絮保暖?由此可见,会点针线活有多么重要!说不定,还能帮你讨一笨媳妇呢!
星期天下午有个文艺座谈,我问老杨可不可以带鞋底去纳,他迟迟疑疑地说:你又不是啥子重要人物,应该可以的吧?
刘老先生的讲座实在精彩,来来去去又都是摄影摄像的人,我都没机会摸出鞋底来纳。心里是很想纳一纳的,你别不信,我可以把老先生的话一字一句都纳上去。哪天捧出来读,哪行是两个和尚桥的故事,哪行是先生的铮铮教诲,如同摩斯码一样神奇。这个,不做女红的人是不好体会的。
晚上,老可问我这一天在忙什么,我非常得意地告诉她:听讲座,纳鞋底。她大概是不信,要我传个图给她。传了,也是十分的得意。瞧瞧,针脚齐整不?边锁得花哨不?处女作哎!老可不动声色地传了一组图给我,丝线绣的鞋垫。说实话,要不是天太冷,我真想刨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我那鞋垫还是送佳峰吧!绑块日用型的棉柔卫生巾,几天换一次,保暖又吸汗,整个冬天,他坐在教室里,脚都暖暖和和的!当初我妈妈怎么对我的,我就怎样对他!
至于我妈,我总觉得她是最亏的人,十年的媳妇熬成婆,照理说该威风威风了。可是娶回一个儿媳妇,实在太能干了,成天没完没了地加班,“幺儿媳妇煮好了饭,我睡在床上才把身翻"是绝对指望不上了。她的老大,绣一副精品的鞋垫给她还是可期的。

幸福的日子 干点针线活


幸福的日子 干点针线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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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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