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墨一笺笺

#打卡美好生活#

岁月的码头，婆娑曼妮，阳光正好，素云轻飘。母亲穿着我新买给她的呢子大衣，头发剪成老式上海头，围着一条黄色丝巾，显得格外精神，脚上穿着平素穿的白皮鞋，腿脚便利而轻盈。我心里甚是欢喜，母亲像是赶集回来，给我买了一提香蕉，我抱着刚满五个月，还在嗷嗷待哺的墨儿凑上前给母亲看，墨儿的脸上带着一双稚气的、被长长睫毛装饰起来的美丽的眼睛，就像两棵水晶葡萄,耳朵白里透红，耳轮分明，肉嘟嘟的小嘴巴，嘴巴下面一个圆鼓鼓的双下巴，红扑扑的脸蛋闪着光亮，像九月熟透的苹果一样，小胳膊和小腿胖乎乎地长着一圈圈的“褶褶”，像一节节雪白的莲藕，时而扑哧扑哧地嘴里吐着泡泡欢喜地挥着小手，可爱极了。

此刻阳光洒进小屋，风吹着绿色的帘子，炉子上的茶水冒着悠悠热气，屋子明亮而又温馨。

“母亲，这次就别走了，留下来帮我照看你的外孙女墨儿吧！我好累，经常睡不好觉，头发越来越稀少了，眼角多了鱼尾纹，黑眼圈越发明显，脸上的斑点也越来越多，尤其腰杆也痛得厉害……”我一一和我母亲诉着苦。可是无论我怎么不舍，怎么苦苦哀求，母亲执意要走，嫌弃我租的房子太小，她住不惯，叫我请婆婆来带孩子并示意我：“娃是自己生的，奶也是自己喂的，夜是自己熬的，这是母亲必须做的，生活这本精深的书，别人的注释代替不了自己的理解，成为孩子可以依靠的大山不是那么容易的”。母亲让我担起初为人母的责任，看着母亲离开的背影，我很苦恼，母亲不“疼”我，眼泪流下来。

“哇哇哇……”身边熟睡的墨儿大声哭了起来，我的脸庞触到被眼泪浸湿的枕巾，我顺手打开灯，努力睁开眼睛看了看钟表，已是夜里三点，原来我是在做梦！窗外下着小雨，我清醒地意识到在我没有成为母亲之前，母亲就已撒手人寰一年了，梦里去世的人是不会说话的，但是能知道她要说什么。

记忆从脚底的石板，趁着滴答的雨声，冷冰冰地串了上来，满满的堵住了心里。母亲注定已远行。听到宝宝的哭声，婆婆穿着单薄的睡衣从次卧里面迎出来帮我一起给宝宝换尿片，哄宝宝睡觉，各种折腾，墨儿才慢慢睡着，每次宝宝半夜闹腾，幸亏有婆婆搭把手。天慢慢露出了鱼肚白，我拖着疲惫的身子继续回房睡回笼觉，希冀把刚才未做完的梦做完，可惜再也无法入睡了。

墨儿像一条小泥鳅，在被子里面动个不停，脚一会儿往前踢，一会儿往后蹬，手一伸一缩的，嘴巴发出“吧唧吧唧”寻奶的声音，吃起奶来“咕咚咕咚”狼吞虎咽似的，小手紧紧地握着，似乎吃奶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快到中午时分，年过六旬的婆婆穿着雨衣，手里拎着一大箩筐菌子回来，身上已经湿透了，不知道走了几座山坡和松林才捡到这点菌子。山上的雾气逐渐散去，我们开着车带着婆婆和她捡来的菌子去尖山看望外婆。外婆常年隐居山里吃斋念佛，现已快90岁高龄，耳聪目明，还能和我们一起话家常。我羡慕婆婆还有母亲可以探望。外婆见我们来，放下手中经卷，香炉里面散发出一股檀香的味道，沁人心脾。第一次见到墨儿，外婆好生欢喜，接过去抱着，各种逗弄。隔壁的三外公和三外婆闻讯赶来看墨儿，大家欢聚一堂，热闹非常。“真是好饭不怕晚啊，左盼右盼盼了七八年，终于盼来墨儿，你看长得像个粉团似的，高鼻龙相，长大了肯定能出人头地”，三外公寒暄着，宝宝被逗得咯咯的笑，婆婆忙着将捡来的菌子清理干净，然后用小火将菌子用香油炸干，可以存放多日，改日外婆将野生菌放于面条里飘香四溢，味道鲜美。火上的菌子越来越香，婆婆顺手从柜子上拿起半截香蕉吃起来，我把洋芋削好，暮色降临，等大舅舅大舅妈从曲靖回来就开饭，我的肚子也咕咕开始叫起来。

“放在橱柜上的半截香蕉哪里去了？”外婆问。我们都被问得虎头虎脑的。“妈，被我吃了？” 婆婆不解的答应着。外婆一改欢喜的常态，面色苍白，出现一丝丝惊恐，着急的说道：“不好了，不好了，前几天我的柜门被老鼠咬坏了，这香蕉是你三大妈涂了老鼠药放在柜子上的，今早都药死了一只老鼠，平时很少有人来，所以……”外婆话音刚落，家里就乱成一团，三外公忙着斥责三外婆胡乱下老鼠药，公公责备婆婆桌子上一大食品袋香蕉不吃非要吃那半截香蕉，婆婆后悔地说以为是外婆吃剩下的半截丢了怪可惜的，老公忙着去三外公家找老鼠药的包装和成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墨儿也哭闹起来，我收拾东西，老公开车拉着我们急忙将婆婆送到山下的卫生院洗胃，路上婆婆的神情越来越凝重难受，我不停地问着婆婆症状，卫生院的医生说婆婆误食的是慢性毒药，卫生院里面没有维生素K1来解毒，担心凝血功能受损，我们赶紧连夜送到城里的大医院，夜已深，大家饥肠辘辘，也顾不得吃什么东西。我打电话给大哥，大哥以为婆婆被我气了吃老鼠药责难了我几句，我再三解释才勉强让大哥信服。大哥在城里联系好医院的医生，一路上雨越下越大，道路弯拐不同寻常，雾气上来挡着视线，一路紧张得提着嗓子眼，婆婆变得有气无力，我安慰她说会没事的，并把夜里做的梦告诉婆婆，婆婆说我做了大直梦，梦见母亲买香蕉给我，婆婆感叹幸亏梦里我母亲没有留下帮我带孩子，不然她就凶多吉少了。经过几番周折，婆婆脱离了生命危险。住院一周，婆婆自责说花了这么多医药费都怪她，这些钱可以买两大汽车香蕉了！我们都安抚她不要自责，现在生活水平好了，以后不要乱吃东西。现在想来真是后怕：要是外婆忙着和我们唠嗑，忘记了毒香蕉，等婆婆毒性发作，真是无力回天，再或者婆婆一个人去山林里捡菌子时再毒性发作……，设想了很多场景，我越想越害怕，幸亏发现的及时，婆婆福泽深厚。我没有了母亲，可不想此刻再失去婆婆。

虽然很多时候，在生活上我会和婆婆产生分歧，比如她总是嫌弃我将剩下的饭菜倒掉，或是责怪我经常一边带娃一边玩手机，洗衣服洗菜浪费水，而我总是觉得她把好的东西全部省下来给我们吃，尤其吃肉的时候把碗里的肉又拈回来放在我们碗里，把我买给她的新衣留在重要的场合才穿，再或者明显已经坏了的水果或是过期的洗发水仍然舍不得扔掉，到冬天听到我租的房子电费一元一度，就舍不得烤火，冷得腿疼直打哆嗦，直到我和二舅母告状，二舅母和她戏谑说我工资高，那点电费不算什么，她才舍得烤火！婆婆包括我的母亲都经历了艰苦岁月的洗礼，她老教育我勤俭持家方能长久，有一次我把一锅煮了有点糊味的红豆倒掉，为此婆婆气了睡一天不理我，对食物保持敬畏心的现身说法让我记忆犹新，教训深刻。有时候我工作受了气，回到家里吃不下饭，她就会安慰我说多受点气是好事，你看以前那些地主欺压别人，现在全都埋黄土里了，多吃亏是好事，没有过不去的人和事。婆婆不识字，但总能用一些朴实的例子诠释一些大道理。婆婆有时候会把醋当成酱油放在我的面碗里，但是就是这样的误差会让我感觉生活多了很多乐趣。我很好奇不识字的婆婆是如何将三个儿子抚养成人，而且都有工作，也很好奇在城市里她是如何不迷路能找到家，我和她儿子吵架，婆婆一定是个狠角色，她不说话，不吃不喝不理你，直到我们意识到错误为止，而且要亲自给她认错赔礼，她才吃东西或是理你，原来婆婆也会耍孩子气。婆婆说在年轻的时候经常吃不饱饭，饿肚子已经习以为常了，哪里有点白饭就算是馊的也顾不上，真可谓是饥不择食啊！婆婆们那代人真是苦日子过多了，如今生活好转，子女也都成家立业，吃穿不愁，她们还是舍不得浪费。

一次遇到一位母亲拿着棍子追着淘气的孩子满村子跑，我觉得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小时候调皮，上房揭瓦，带同学逃课，在外兜灾惹祸，母亲就拿着棍子追着我打，我一溜烟的工夫就把母亲甩在后边一大截，母亲插着腰喘着气，我边跑边回头看，努力保持一段安全的距离不让母亲追上，时光流逝，好希望母亲还能打得动自己该多好啊，可惜母亲走得太匆匆，幸亏现在婆婆还能骂得动自己，是一件多么幸福而难得的事。

我望世事多变迁，世事望我却依然。看着怀里熟睡的墨儿，还有旁边逐渐白首的婆婆，想着我已经离世的母亲，感叹人的一生，从呱呱坠地到耋耄之年，从孩童时的淘气到中年的稳沉再到老年的稚气，生命的轮回，终究让我把思念翻晒晾干，横竖中擦擦泪水，撇捺里梳理眉梢。桌子上放着那板治疗胃病的西咪替丁显得格外耀眼，这是婆婆的胃药，她说在和我一样的年纪她是看不起医生的，胃疼难耐时还是村里面的人一家借几块钱凑起来到城里看病，那时候的西咪替丁可真是救命的良药。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慢条斯理地飘着，像是一个贪玩的孩子，早已忘记了回家。打在玻璃窗上的雨点，奏出不知名的曲，舒缓温馨，安慰了一身的疲惫。我希望每次梦到的母亲都是健康而美丽的，母亲临终时拉着我的手反复交代：“要是没有孩子就离婚吧，你婆婆一家都是好人，嫁到人家七八年没有一男半女，人家没有说过你一句重话也压根不提此事，不要拖累人家”。被病魔折磨成枯槁形象的母亲，奄奄一息，离世最大的牵挂莫过于我，我点点头答应母亲她才睡去，我眼泪簌簌地流，那样的回忆让我的心揪起来就是一阵剧痛，没能在母亲离世前看上墨儿一眼成为我终生的遗憾。如今婆婆抱着墨儿，就像抱着她的全世界，她说：“我就说嘛，好饭不怕晚，墨儿太中意了！”

思念是风中的泪，红尘深处，凝聚着厚重的情感，风雨如梦来，落墨一笺笺，希望未来的墨儿用墨落笔、泼洒风月，享受世间的温情！母亲地下有知也会欣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