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娃“哭丧”

光头娃的唯一亲人,他七十高龄的奶奶因病去世。

光头娃比娘们还娘们,他哭得昏天黑地,边哭边述奶奶在世的一点一滴,从家一直哭到奶奶的墓地。那悲切的恸哭令全村人,无论男女老少都默默为奶奶披麻戴孝,为奶奶哭泣,包括久经丧事的牛阴阳,也在悄悄抹泪滴。

安葬好奶奶后,光头娃整天闷闷不乐,无所事事。奶奶在的时候,都是奶奶说什么,他就做什么,而现在奶奶不在了,十六岁的他除了喂那只小狗外,他什么都不知道做。

“汪汪汪……”

“咚咚咚……”

小狗叫的同时,有人敲门。

光头娃没精打采地打开门,令他意想不到的,敲门人竟是牛阴阳。

六十岁上下、瘦骨嶙峋的牛阴阳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他留着长发,蓄着长胡子。长发挽成结高高耸立在头顶,又长又白又密的胡子弯弯曲曲地飘在嘴前。他和七十高龄的朱阴阳同等名气,是看地、取名、查日期、操办丧事的专职阴阳。但是请他的人还是少,除非朱阴阳忙不过来,因为他收费从不讲情面,不管你是三朋四友,还是陌路相逢,他都一个价。大家都说他死板。

“你来干啥?”光头娃想到牛阴阳一定嫌他丧钱没给够,又来讨要,于是,他很不礼貌地质问对方。

“我找你谈件好事!”牛阴阳一边裹叶子烟,一边不请自坐于门边石墩上,接着抖动着他那长胡子,柔和地讲起来,“是这样的。我想请你帮忙,帮什么忙呢,就是帮我哭丧,就象你那天哭你奶奶那样哭。但也不是白帮忙,帮一次不会少于200元。一个月下来,至少能挣3000元。再说,你现在才十五六岁,书又没读,出去打工也没人敢要。一次只哭几个小时,不哭的时候,随便你干啥子。其实跟当演员是一样的。你看行不?”



一提起奶奶,光头娃就想大哭。

“如果你同意,那就马上跟我走。花园村那里死了个老头!”

光头娃就这样跟了牛阴阳。

光头娃没听主人介绍,一看到棺材就想起了奶奶,他不禁嚎啕大哭,边哭边诉老人辛苦的一生,为了晚辈的成长,不辞辛劳,肩挑背磨,爬山涉水,起五更睡半夜。晚上起来盖被,天不亮就煮饭…总是苦自己,乐别人。“那次我没鞋穿,你把你的鞋改改,给了我,而你却冻得脚到处都是冻疮;那次家里杀鸡,你说你牙齿不相干,嚼不动鸡肉,然而当我转身离去时,你却动了我啃过的鸡骨头;那次我半夜发烧,…….”

死者的儿女、亲友随着光头娃的思绪追忆,个个泪水涟涟,最后竟和光头娃哭成一片。

哭过一家又一家,一年又一年,已长成男子汉的光头娃悲苦的眼神已消融,脸上有了幸福的笑容。哭丧,让他醒悟许多,其实人总有一死,只是死后给人带来的追忆不一,从而意义不同而已。哭丧,还让他明白,生命是短暂的,一定要珍惜。

光头娃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我的人生目标是什么呢?嘿,我把这路修一下!修成宽大的水泥路!让大家都记得我!”走在白天步行都要摔跟斗的水库路上,思绪万千的光头娃自言自语,“不过这不是一两天就能办到的事。哦,村里四娃才体面!每次回来,他总要从城里给大家带回不少稀奇东西。干脆象四娃一样出去闯江湖,当老板!反正,哭也哭不出了,哭也哭不出啥名堂!”

正当光头娃收拾衣物,准备明日启程时,他的手机响了,是牛阴阳打来的。

“马上到我这里来!魔盘村死的那个明早要下葬!今晚必须去办丧!”牛阴阳简短地说。

“我,我确实不想干了。林场村那次都是假哭的。我哭不出来了。”光头娃难为情地说。

“假哭也得哭!快过来!马上……”

听到牛阴阳生气的声音,光头娃心头真不是滋味。“哼,我又没有把自己卖得你!我帮你拉了那么多生意都还不知足,真贪心!”牛阴阳还没把话说完,光头娃就挂了电话。

电话又响了,还是牛阴阳打来的。

光头娃恨不得把手机摔掉,他很不耐烦地接起电话,听到电话中牛阴阳叽里呱啦的怒吼,光头娃全身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一沽沽怨气如同火焰一直蔓延到喉咙,顿时,他感到喉咙灼灼发热而隐隐作痛。

“我要出村闯闯,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来!”光头娃本想说这句,但是他就是啊啊啊的说不出。

牛阴阳在电话里只听得啊啊啊的回音,他不得不挂断电话。光头娃一加入这个队伍,自己收入明显增多,少则一两百,多则四五百,遇到大方的主,随便就甩个一两千。再说自己最近生意不断,十里八村的都找来,而不去找朱阴阳,还不是冲着有光头娃这个真情实感、抑扬顿挫的真哭丧,而不是磁带里千篇一律的假哭泣!

“是不是光头娃知道你扣了他的钱?”在一旁同等着急的史鼓手提醒。

急得团团转的牛阴阳再次重拨光头娃的电话,通了,但是仍然是啊啊啊的杂音。

“兔崽子!居然故意不接我电话!唉,不接电话不说,还浪费我电话费!我去找光头娃,拽也得把他拽来!”说完,牛阴阳气乎乎地消失在黑夜中。

“要不要电筒?”牛阴阳刚融进黑夜,史鼓手突然想起路不好走而大声问。

“不要,看得倒!”黑夜中的牛阴阳回答。

牛阴阳家离光头娃家不远,约两里路,途中要经过那个水库。

牛阴阳走了一个小时都还没回来。丧家多次的催问,令史鼓手再也坐不住了。打牛阴阳的电话,打不通;打光头娃的电话,通了,只有啊啊啊的杂音。

“莫非他们打起来了!”史鼓手着急地想。

史鼓手拿起电筒直奔光头娃家。

“光头娃,光头娃!”光头娃应声而出。

“牛阴阳呢?”

见光头娃没有回答,史鼓手又补充道:“他说来找你的!来没有?”

光头娃一边摇头,一边“啊啊啊”地叫不停。

史鼓手用电筒射住光头娃的嘴,惊讶地问:“你怎么啦?”

光头娃用手指到他的喉咙,然后使劲地摇头。

史鼓手明白了光头娃的意思,他说不出话了!

“唉,你咋个回事嘛!”沉侵在光头娃“失声”同情中的史鼓手差点把找牛阴阳的事忘了,反而还是光头娃用手指指戳戳,提醒了他。

“对,我们去找牛阴阳!”

光头娃和史鼓手各打一根电筒,史鼓手沿途喊牛阴阳名子,光头娃一路啊啊啊叫不停。路边、沟壑中,树下,他们都没放过。

“这是牛阴阳的衣服!”就在水库边的树丫上,史鼓手发现了牛阴阳的一绺衣服布料。“他一定掉水了!啊!你看,那是牛阴阳!”几乎同时,史鼓手发现了浸泡在水库中的牛阴阳。



“遭了,死了!”

史鼓手话音刚落,光头娃就哇哇大哭起来。哭着哭着,他述起了牛阴阳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每当他哭丧完的时候,牛阴阳总会给他端来热腾腾的茶水;每当他晚上哭丧的时候,牛阴阳总会给他披上暖暖的大衣……如果不是牛阴阳,他无法从失去奶奶的悲伤中走出来;如果不是牛阴阳,他现在根本用不上手机,买不起电视。悲悲戚戚的哭诉在黑夜中回旋,听起来令人无比心碎。

史鼓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光头娃,你的声音恢复了!”

光头娃没有理会史鼓手,依然哭得死去活来。

“其实你不必为牛阴阳伤心的,他扣了你大部分劳动所得,狗日的,没良心!还扣了我的,龟儿子报应!”

光头娃一下停住哭泣,疑惑地问:“真的吗?”

身强力壮的史鼓手一边拖牛阴阳,一边说:“不信就算了!唉,没想到把把儿大,死了还这么重!快,来抬脚杆!”

光头娃急忙去抬脚,史鼓手则去抱牛阴阳的腰部。突然,他感觉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快放下!有个东西!你照电筒,我来看!”

史鼓手从牛阴阳的腰部摸出一个皮夹,打开皮夹一看,除了一个小笔记本,什么也没有。

“唉,我还以为是钱得,搞了半天,一个烂本本!”史鼓手失望地将本本甩地上。

光头娃拾起湿漉漉的本本,用电筒照了两下,他一下又哭了起来,哭得更悲戚。

“哎呀,哭啥子嘛!他又不是你爹!”

光头娃没有理会史鼓手,依然哭得伤伤心心。原来,他在那个本本上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为修水库路捐款人名单”中除了他光头娃,还有史鼓手……,还有牛阴阳他自己,并且牛阴阳捐的数额最大,几乎是他操办丧事的所有收入。

寂静的夜幕下,牛阴阳的灵魂在升华,先是光头娃一个人悲痛的哭声,随后是光头娃和史鼓手二人伤心的释放,最后是天也悲地也泣的一片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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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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