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老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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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老庄

作者 | 张玉奎

步入中老年,容易怀旧,做梦都是老庄里的情景,有时候,寂寞的我,一个人独处陋室,守着一壶清茶,喝着喝着就进入小时候在老庄的生活模式,而且越想越深,那也是一种感受。在上一章节中写到了老庄的一个角——东南角,这一章节我就顺着老庄东南角的崖头坡路爬上去,一同看看那年那月那时节的老庄情形,听听老庄里的故事。

顺着大碾棚崖头上的坡路上去,正对着一条南北胡同,俺当年叫东胡同,胡同东边南头第一家是刘志朴(念璞)家,他不是东崖人,是西崖人,东崖没有姓刘的,全都姓张,他是这崖上的女婿,住丈人家,养老女婿。他的丈人我不记得,大约在我出生前的1958年去世,得了个急病,死时说不出话来,家中的积蓄藏在哪儿,后人不得而知。这个人是我们东崖上的财主,名字叫张本全,有个不大雅致的绰号——“五皮条”,兄弟中他排行老五,至于“皮条”我就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张乐朋生前说,遇到间年了,人家都没得吃,张本全有粮食,西屋里粮食囤折着折子,顶着屋笆,给他干一天活,不用打发工钱,扒一簸箕烂粮食给你,各人就喜欢的了不得。

有一年我走丈人家,同沙崖村二舅子的丈人坐一张桌上,他说,刘家董庄张本全最有钱,家住东崖垛子上,最东南角。他说年轻的时候给张本全家卖烟,张家种很多烤烟,推着小车去青岛卖,来回一趟走半个月,卖不少的钱。那时种黄烟很值钱,英国人在青岛收购,临朐黄烟有名,在大英帝国叫上名去的。临朐黄烟又数着我们这里的最好,人家最爱收咱这里的烤烟,他说。当时世界知名卷烟,原料少不了临朐烤烟制作材料。

更直接的说法是,他张本全日子过好了,有粮有钱,就有人看着眼馋,打他的主意,这样的人还不少,包括杂牌队伍在内。看看动物世界我们会懂很多道理,动物分食草动物和食肉动物两种,打个比方,这张本全就是食草动物,早被食肉动物盯上了,因为他有一身肥膘,一身好肉,吃草肥起来了,是要他命的时候了。有人举报他私通共党,杂牌队伍来了,把他吊起来毒打一顿,财产没收。他的粮囤折子顶到屋笆,仓库里的粮食盛不了,这回给他倒了个空,一粒不剩全部运走。小推车一辆装两块布袋,布袋里装满谷子,车头顶着车尾,头咬着尾,尾衔着头,家里还在往外出着,前头地绕过村庄,已经转到南河土地庙子上了,排出了二里多路长,可想有多少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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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土匪也盯上了他。一个漆黑的夜晚,东沟里上来一群土匪,悄悄包围了他的家。那个特殊时期,他黑夜不敢睏觉,倒在铺上睡不着,外面有点动静他能听到。土匪翻墙进了他家院子,把他十几岁的杜根苗绑架了,从里面开大门的时候被他听到,他穿着衣裳睡觉,爬起来蹑手蹑脚开了屋门,从门缝里看见儿子被人家架着往外拖,他急了眼,一步闯出去,从地上揭起两块砖,连着打倒了两个土匪,其中一个被他打在头上,头破血流,当场不能动弹,估计活不了。几个土匪见伤了两个,一个生命垂危,扔下他儿子就逃跑了。后来听得说那是上林来的一伙土匪,被打中了头的那个,回去就死了。张本全的儿子也吓出了病,面黄肌瘦,吃不下饭去,终是没能活过来。

那年代要饭的人多,天天都有要饭的来到庄上,有娘俩,寿光的,这个男孩也是十几岁,死了父亲,跟着母亲来要饭,张佃瑞的母亲,我的三嫲嫲也是孤儿寡母,住在庄前头,隔着张本全家不远。三嫲嫲一副热心肠,很同情寿光来的娘俩,经常热汤热水地伺候这娘俩,留这娘俩住宿,啦起话来了,就把这个男孩说和,给张本全当儿子。张本全家挺富有,宅院盖得好,这孩子的母亲天天在这里要饭,谁家谁家都摸得着,一说就知道,也就同意了。

那个孩子在这里呆了好几年,还是走了。村上八九十岁的二嫲嫲说,他走的那年就十八了。一九五八年到王家楼区上交公粮,他儿拉着车子,张本全推着,一天一趟去送。还有人说,张本全很细(过日子仔细),不舍得人家吃饱,在这里呆不住了,回了寿光老家,走了,张本全又去叫,去了好几趟都没叫回来。

张本全过日子仔细是出名的,据说把煎饼里卷一根葱,咬一口抽一抽,煎饼被大葱引着吃完了,葱还没见少,一点都没少。过去很多农村的财主都是这样仔细,省吃俭用,拼命干活,财贝是靠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关于疼人吃这一点,可能会是这样的吧?我想。

他本来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出落得一个好大闺女,西崖上的掌权强人看上了,夜里搭上梯子爬屋,在她娘俩睡觉的屋顶,揭开一个窟窿,那闺女吓出病来,也是吓煞的——二嫲嫲这样说。

二嫲嫲说,一九五八年秋后,老张到沙沟子坡摸烟叉去了,他娘们在家给他烙的油饼。从坡里回来老张就不行,浑身不适,说不出话来,得急病死了。他有钱,他的财贝藏哪儿成个谜,谁都不得而知。张永恩老人家生前说过,刚刚成立供销社的时候,时兴入股,他投进了不少资金,那些凭证也没交代出来。关于他后来的宝藏,流传着许多故事,真真假假,这样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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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年以后,他的女婿及外甥一家一直住在这个宅院里,大外甥在猪栏里出粪,栏池子里有时出出块银元来,有的时候,偶尔在栏里捡到一块,知道姥爷藏了些钱,却是找不着,只以为是老鼠从墙坚决(屋基)里倒出来的,多次寻找未果。

大外甥睡觉的屋里也有发现,夜里老鼠从墙窟窿里倒腾出来,过些时候就倒腾出一两块来,一家人开始琢磨(寻思),这间屋子里肯定有惊喜。女婿是窑匠(瓦工),懂建筑,拿个瓦刀,沿着墙壁上的青砖挨个敲,里面空着,一敲就听出来,声音不一样呢,这点他很清楚。他听说过,这面墙原先不在屋里,是院子里的影壁墙,老青砖垒的,青灰勾缝,垒得挺结实。他一边敲,一边贴着耳朵仔细听,果然没错了他的断头,当敲出来的声音证明是空层的时候,他的心怦怦跳,他要发财了!他小心地撬出一块砖,果然见里面堆着银元。里面有多少块银元,外人不知道,但他从影壁墙的青砖里弄出银元来的消息还是走漏了风声,满庄里都知道。上了年纪的人就说,嗯,张本全藏下的财,临死没说出来,终是被找到了。

后来又有消息传闻,张本全女婿对张乐金说过,那笔财没发起来,有命得着,没命花销。他听说上银行里兑换,给很少的钱,想着秘密卖给收银员收古董的。这些人消息很灵通,村庄里人都不知道谁手里有银元有古董,他们就知道。据说,西崖村庄后头子旧社会一家闯关东的,在日本鬼子被打垮了的时候,冒着枪林弹雨冲进鬼子仓库里,捣鼓出来点金子银子,回到老家封口如瓶,对谁都没有说,好几十年过去了,还是让古董贩子打听着找上过门来,死缠硬泡,早晚买了去。别说他想卖给这些人,这些人早就像蚊子叮上血了一样盯着他。人家让他拿出来看看,在手里掂来掂去,之后对他说,你的银元不能要,拿回去吧,都是假的!它根本不相信,拿回家去,后来经人鉴定,果然是假的,镍制!他这才清醒地意识到,被收古董的耍把戏调换了!天呢,一百二十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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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到这个故事想了想,认为挺可信。张乐金和卖银元的都在小东崖垛子南头住,是邻家,岁数又相仿,大小差不了很多,一块相邻居住多少年了,老来蹲墙角晒太阳,无话不啦,也就说出来了,传闻于外。他说,卖银元被人家骗得好惨,既心疼又害羞,捂在心里不往外说。不是知己人,他怎么会说这等经历?

张乐金家门前,俺叫前当街,前当街四户人家,分别是张乐金张乐玉兄弟俩,往东是张永乾,西边张佃瑞家,直角形围绕一片空场。张乐金家门前右边一棵老槐树,从老槐往前,一条斜坡路下沟崖坡,是去西河的唯一近便通道,上南崖、下河洗衣服都是通过这里走下去,下去二三十米到河底,高桩馒头一样的三块巨石后面是涝泉子,冬天里的水都不凉,叫温泉。半崖坡靠上处有一平地,坐落一户人家,就是我三爷爷张乐恕家,门口朝西,一道墙体一样的土脊一人来高,两边被雨水冲刷如刀削,已是薄的像道屋墙那样宽厚,小槐树生长在上面,裸露着树根,这道土脊直通到张佃瑞家门前通下来的崖坡边上。崖坡上面的沟沿边就是一道水沟,往南通到尽头一个水把握,夏季里前当街各家各户里淌出来的雨水汇集一处,在水把握这里陡跌,形成瀑布,轰轰巨响。站在我三爷爷门前正好当着,就是他家门前这道土脊当着看不见。水从这把握里流下来,一处平地,三两棵枣树,是张佃瑞家的闲园子,长期流水,天干地旱时有一道流过水的渠道痕迹非常明显,冲得比地面还矮,像条季节性的干河道。水从这块小平地南边的树丛里淌下去,槐树和桕树丛生,流水冲不动崖坡。这里有间小烟炉,我一直闹不清是谁家的,多少年没有使用过了,烟炉火棚子南边有棵笨槐树,树下有煤炭燃烧过的炉渣灰。烟炉后面还有一棵笨槐树,小径弯曲在崖头上,生长于路径拐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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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出了烟炉下的树丛,是一条弯来弯曲的小道,被雨水淤积路面很平整,干后呈沙土颗粒状展平。沿着这条小道走下去不远,又有一块平地,往北比较狭长,从张永恩张永庆屋后通西井,上西崖。在这块平地南边,小道弯曲着下西河,地的南头道边有个水湾,周遭一圈树木,其间几棵枣树,常常囤积一湾水,清萍满湾,蛙鸣一片。水湾出口冲出一道土崖头上的小瀑布,一人来高度,树根冲得露了出来,凹进去一个大坎,像个敞口土屋,冬天背风向阳,里面很暖和,我也常到里面晒太阳。这道土崖头上的瀑布西边就是张永仁的场院,平平整整,几棵白杨树,长势并不旺,因为土质不好,坚硬,土层里多是白沙子。场院北边是张永仁的栏圈,朝南敞口,叫道士帽子栏,敞口处搭架,种了三几棵挂牢(俗名,扎裹痨病用),藤叶茂盛。

张永仁那时还是单身,三间北屋,一间东屋,西面一道沟坎,没有院墙。拉家带口的人家舍不得,他卖掉一口猪,用那钱买来一台收音机,是我村最早的收音机,那时村里只有张乐先有,他在寿光羊角口盐场,公家户口,过年过节才带回来,叫“洋戏匣子”,砖头那样大小。张永仁把“洋戏匣子”摆在栏圈前水瓮上的木板上,我们很多人都看稀罕那样围着,就是没有播音,磨台(当时叫磨台,空闲音)也是好听。

张永仁张永恩张永庆三兄弟都在这条沟里住,老宅子挨着,张永仁在兄弟中排行最小,他是老四,老大张永乾住上面,东崖垛子上住前当街。他们的老头子叫张本换,思想进步,同情共产党,帮助北张家沟人张子分在这里从事革命活动。张子分是解放后益临县第一任县长,益临县政府设在郑母。张永恩救过张子分的命,把他倒扣在一个大瓮里躲过敌人追捕,张子分当了县长曾想报答他,让他出去参加政府工作,那年月农家人多思想禁锢,他没有应约。小东崖有红色革命历史,而且是我县早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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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当街下南河的崖头,从我三爷爷门前直着通过,宅子西南角他的南屋西山墙头上再次下沟,路口沟沿堵了一道土一二十公分厚,用以挡水。从这里下沟的路分叉,一条直着通下去,翻过河上南崖头,另一条从张永仁家的场院那里下西河,经土地庙子,再分叉,土地庙以东以西两条上南崖的大路,当时走得非常多。东路崖坡上有一处砖窑厂,最早最笨的工艺烧制青砖,老二队靠着这座窑场,工值一块多钱,搞得最好,大闺女不出庄了,不出队,当庄亲特别多,那是老二队最鼎盛的时期。

我小时候常常在这一带转悠,有一回从南河里张佃瑞家崖坡槐树林里沿着小径走上来,小路特陡,上去就是三爷爷家西南角道路分叉口,我看到三爷爷一个人坐在沟崖的交叉板凳上,那是他家的南屋后面,平整整一处小地块,前面就是他家的崖坡,崖边磊着一层红石头,大半米高。三爷爷那年就七八十岁了,头戴黑色毡帽头子,一身黑棉袄黑棉裤,花白的眉毛,清清秀秀,干干净净。他下巴上仁丹胡雪白老长,正在用手掐呢,一掐一掐地捋着,悠闲自得,我至今不忘。当时看了,至今想了,我都感觉舒服。

三爷爷一生娶了三个老婆,到老了一个都没有陪他走到最后。蔡家董庄有一个,人长得好,据说花了不少钱,大价钱娶过来的。四二年举家闯关东,在东北三爷爷被日本鬼子抓了劳工,三嫲嫲被一老乡勾引,日久生情,跟人家跑了。走的时候,还是我爷爷去送的,她骗我爷爷,说是去哪里哪里,带着两个孩子不方便,让我爷爷送送她。我爷爷排行老四,是三爷爷的亲弟弟,亲手送走了嫂夫人,他哪里知道背后的隐情呢!

当时三嫲嫲带走的两个闺女都不大,一个叫隔,一个叫贵,其中一个长大了入党还是入团的缘故,来山东调查家族历史,掘起了三爷爷深埋心底的情思,更令她动情的是三嫲嫲来过一封信,从黑龙江邮来的,信中内容是想和好,想回来看看,甚至复婚。三爷爷的儿女们一个都不答应,坚决反对,事情就搁下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三爷爷犯了痨病,咳嗽得厉害,喘不动气,待他平喘了,感觉舒服了,很快就咽气了。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三爷爷都没提起这个三嫲嫲和他东北的两个闺女,死后在床席底下压着三嫲嫲当年来的那封信,都这些年了,他还保留着,对谁也没提起一个字,死都没说,只交代了七十余元遗款,分给两个儿家的两个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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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玉奎,临朐东城人,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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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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