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马归来，你已成坟————一段美丽的悲歌

说起转角，总有一股悲伤。

不是说转角对不起我或转角人对不起我，而是对转角这块地方，于我有一种隐隐的伤感。我怕到了转角，重新勾起我对往事的回忆，让我一下子沉静不下来，从而给我本已沉寂的心灵添堵，增加一些无谓的忧伤。

当年转角的繁华与我当年的躁动一样，充满着何等的活力。不知是转角在社会发展的大潮中没有转过弯来，还是我在我的人生中没有转过弯来。反正总觉得我和转角在这三四十年来成长得一样的悲催，一样的不景气。

转角当年的繁华不在，精气神不在，曾经的辉煌经不住岁月的冲刷，衰败得让人无法再看。就连我和一个女孩曾经约会过的“转角古渡”的砖碑不见了；我们一块坐谈过的一个漂亮的小石崖也不见了；而当年的这个女孩更是不见了……这不由地让我生起另外一种悲伤。

可以说，旧转角村旮里旮旯我都去过的。因为我姐姐就嫁在转角村，从十几岁上我便跑上了转角，过集过年总是要去的。有时假期里为了在黄河边玩耍，一气住过二十多天的，直到家里捎话才回去的。因为在姐姐家不受爹妈的管束，姐姐又尽量做好吃的让我吃，有得吃有得玩，真是幸福极了。每次离开都是恋恋不舍，一方面是有黄河的吸引；另一方面还有我认识的一些玩伴，他们教我游泳，教我捉鱼……

上高二那年，我去了转角，认识了一个女孩。和我同岁，长得高挑挑的，头发很长，不算俊，有些黑气，却很有灵气。从不思思文文，敢说敢当，干脆利落，十分“朴落”。她说，她妈是陕西家，她爸是转角的。现在想来，或许是秦晋之好的婚姻，铸成了她这异于他人的性格。反正，我一见了她，便有了一种亲近感。感觉我班里所有的女孩子都比不过她，尽管她只念到小学四年级，字写得有些歪邪，说起话来也没有城里的女孩子好听。

她给我讲黄河的故事、陕西的故事；我给她讲书里的故事、山西的故事。我们在“转角古渡”下约会，然后去了河滩；我们在小石洞边碰面，然后去了山里；我们在姐姐家空窑里聊天，互相画像、互相猜谜……记得她总是穿个花格格裙子，趿拉着露出长长的脚指头的拖鞋，穿半袖子衬衫，稍一举手，就显露出袖子底下大胳膊上不同于小胳膊上的颜色的白来。时隐时现的两个小酒窝总是伴随着她银铃般的笑声，眼睛一眯，总能给你讲出一连串的笑话来，蹦蹦跳跳起来总像一只欢快小兔子。她从不抹油油，没有油油味。

从高二到高三的假期，我总要借口到姐姐家，说是看姐姐，其实是看她。我只要一去，她也十分欣喜的样子，仿佛给我准备了好多话，要向我说。她一见我总要说：“还记得转角么？”其实，她是想问我记得她不————现在想来。那时总奇怪她怎么老要问这么个问题，我健忘也不能如此健忘啊。

在高三的寒假里，也快过年了，我见到了她。她说她父亲要给她说媒了，是小蒜家。我笑着说，别嫁出去懂么，你嫁出去我将来娶谁呀？!她咯咯咯地笑着，笑着，最后竟笑出了眼泪来……

高考完的那年暑假，我没去转角。因为自己觉得考得还差不多，得准备去外地念书的学费了。我得去工地上挣每天5元钱的工钱了，因为那时父亲的病已加重，母亲一个人支撑着家，还有四个姊妹上学，根本不能再拖累转角的姐姐了。而且那时去外地上学，所有的一切都得自家准备，被辱、衣裳、生活用具等。母亲还不愿他的儿子在人面前太丢人，总是尽量做最好的。

在太原上了半年学的那年寒假，我又去了转角。却没见到她————从此永远没有见到她。姐姐告我说，她出嫁了，嫁到了陕西……啊？我一时真不知是什么滋味，记得一个人在黄河边奔跑、咆哮、歇斯底里的折腾，也不怕村里人说姐姐有个憨弟弟……

就在儿子五岁时的一个夏天，我们一家人又去姐姐家了。是想让儿子见见黄河，见见沙滩，坐坐木船。那天，和姐姐说起她来，姐姐一时惋惜地说，她得了骨癌，一年前就死了，留下一个女儿……当着媳妇的面，我强忍着要流出的泪水，把头歪在一边。那天晚上，却和喜欢喝酒的姐夫喝了我今生喝的最多的酒，让姐夫惊呀，让姐姐惊讶，更让媳妇惊讶。他们总觉得我在黄河岸边总是遇上了什么“不超逃”（鬼之类）了，喝了那么多的酒，还哭得如此伤心……可又谁能理解我心里那份的悲痛了……

于是这么多年，我根本不想去转角，甚至听到“转角”二字我都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