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木九叔：活着，就这样

那是十年前发生的事了，几乎每个寒暑假我都能看到木九叔来我家吃饭，不过他可从不空着手来，要么带点礼袢（有肥有瘦的肉），要么带十几个鸡蛋或皮蛋来给我们解馋，奶奶总是谢了他的好肉，谢了他好鸡蛋。

那样的日子，在苦涩的生活里，有肉总是平添了不少香甜。木九叔有时来吃午饭，必不可少的是土豆炖肉，要是来过夜（吃晚饭）与跨天（聊天）则会要奶奶炒干豆丝，那可费油了，他总说奶奶煮的东西很有味道，像这豆丝放点自家浸过油的红辣椒和着清油炒，味道还真不是吹的，每个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一会儿就撮没了。

有一次学校放假，我稀松平常地回家了。不过，听奶奶说木九叔也有阵子没来了，我好像也没觉得少了什么。直到晚上，我才知道，他意外身故了。

以前木九叔冬天来屋里烘火，一件黑夹袄不知多久没洗了，穿在身上都有了亮壳了。他还总喜欢用鸡兔同笼的题目考我，我倒不是很着急回他。他常笑道：“我自是无名渔父，不中用了。”我一向喜欢在纸上比划，然后解方程，没想到他以为我不会，想着教我。我心想：脏化子一般的人，还不知上过学堂没，就想考我。

儿时年纪小，也不喜欢叫人。初见木九叔时我只觉得这人胡子拉碴的样子很丑，脸上黑黝中透着油条色，时而干燥，时而油腻，反正我是不愿意和他挨着椅子坐。他来唯一的好处就是，他多多少少都会塞些钱给我们小孩子，倒也并不是五块十块，而是二十到五十块不等的数目，我不敢拿看看奶奶，得到允许后我才满意地接了过去，心中无限满足的样子却也未曾表现在脸上。自此以后，我倒是有点盼望着他来了，我也开始毕恭毕敬地叫他木九叔了。

要是依着他们老年人的说法，木九叔到了这个年纪还找不到女人，那还注定了今生无望。可神奇的是，总有一些他与外头女人暧昧不明的消息传到村子的各个角落里，这大抵多是些长舌妇茶余饭后的谈资。可有些时候那些女人总喜欢当着他的面玩笑道：“木老九，你如今到也是过得，别人可没有这待遇，也没有你这番潇洒。”

木九叔总面无表情地说：“哪有这样的好事，不过供人消遣的噱头罢。”

女人们则像越来劲似地问个不停，“那肯定有点影儿，不然还有鼻子有眼的。”

“我……我……”木九叔面不改色地抬起头，有点欲言又止的感觉。

这时候木九叔就坐不住了，又站起来荡了一圈路，要是看到那些女人走了，他就自个坐着不住的喝着冒气的浓茶。

那些女人过了一会儿将孩子们各自领回家了，半路上零零碎碎地说些什么话。不过是如今找媳妇有三忌：一懒二穷三好吃，一穷毁所有之类的话语。就是在告诫自个孩子不能养成此种坏习惯罢了。言语中对木老九这样不成器的行径大为鄙夷，多有不屑之意。

其实要按隔壁弥求远这位教书老先生的话来说：人活一世，无非就是一命二运三本事，三者可占其二，一生必得顺遂。

木九叔，要说命那还不怎么好，没有父亲，母亲年纪也大，好客得不得了，家中姊妹几个，嫁人的嫁人，唯一的一个哥哥也是个哑巴，好像每个人都忘记他叫什么，只是以哑巴作称呼，我还以为他名字就是哑巴呢！这样的命终归是苦的，旁人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随着他的年岁见长，才有了一些闲话。至于运气，那也是鱼塘中捞虾米，没他的份。至于本事，倒也不是什么有用的本事，不过是做些在农村用来去山上爪地上的松针的竹爪以及扫地的高粱扫帚罢了，可以换些零钱，至于些其他的本事倒也不为人所知。

木九叔，知道他的人都晓得他好喝酒，不论好坏，一喝上脸，还依旧兴致勃勃，饶有趣味地往肚子里灌。可也就是那一次，本来说是在我家吃炒干豆丝的，还匀一口小酒。结果有人请他吃晚饭，似乎有什么人情世故在此，他倒是没犹豫直接去了。本来他在我家坐着，无缘故地被一通电话叫走，我和奶奶面面相觑，没人知道，自此之后，这个人多天后浮于水面，脸皮都被水浸泡得发胀了。

我只知道，这个人是略识方外之术的，可别人都说他若真识此术，又怎么会没有事先算到自己的大限将至呢？这不过是别人漫无目的的碎话，说不清这里参杂了什么样的东西。

纷纷有人猜测：他莫不是喝醉了酒掉到了水里。后来传得愈发玄乎，好像是被人灌醉用开水活生生泡死，这似乎比往年说书先生的故事还要精彩，不过也格外地瘆人。

其实没人知道，他大概的确死了。可不经意的时候想起，我总觉得还像总缺了点什么似的。如今我才知道，那些印象不过是一个幸运的人对不幸的人的愧怍。#少年强，祖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