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散文：苦菜情结

苦菜情结

作者//余道业

农历二月，北国冰雪未融，南方已是风和日丽、姹紫嫣红，脉脉含情的杨柳，就像一位披着蝉翼般的仙女，随风飘动，清香撩人。站在老屋前，放眼望去，满山遍野、层层叠叠的野菜，仿若一大块碧绿的地毯，青翠欲滴，惹人嘴馋。这个季节，上山挖笋、采摘野菜成为山里人最忙碌、最有趣的活儿。

野菜品种繁多，但在农村真正称之为野菜的其实就叫苦菜，可用来生食凉拌、炒食蒸煮、配菜做汤，也可用来晒干菜、制酸菜等。

我的老家在远离喧嚣的偏僻小山村，那里一年四季气候湿润，适宜苦菜生长，边坡洼地、道旁田边随处可见一蓬蓬野生苦菜。每当口干舌燥之时，喝一碗苦中带甜的野菜汤，顿觉浑身通畅，气爽神清。据专家分析，苦菜富含胡萝卜素、维生素C等，具有清热解毒等功效，是口味鲜美、风味独特的绿色食品。在农村土生土长的我，打从懂事起就已享用了这种绿色食物，不过却不是我辈独具慧眼，先天具备那种科学的超前消费知识与能力，恰恰是因为在那个食不果腹的特殊年代，庄稼人不得已寻找到一种可以用野菜代替粮食的生存本能。

半饥肚皮熬岁月，一叶苦菜知春秋。小时候家里经常断炊，父亲白天参加生产队干农活，夜深人静之时，摸黑在房前屋后偷偷种植一些地瓜、土豆等蔬菜瓜果，以贴补家用，这事倘若发生在当下，大家一定觉得不可思议，但在“大集体”时期，那可是一件冒风险的事，为此，父亲没少挨下派干部的训戒。

年幼时家里人多，大人们常为三餐温饱问题犯愁。作为家庭主妇的母亲丝毫不敢松懈，只要干完家务活，便一手挎着竹篮，一手牵着我的小手上山采摘野菜。什么地方生长野菜，哪个季节出产什么果蔬，母亲自然心里有数。

清晨露水尚未褪去，远山雾霭氤氲。迎着习习凉风，我一路跌跌撞撞，跟随母亲来到一个叫横垅头的地方，只见沟崖、田边、地头，满山遍野的苦菜迎风招展。母亲一边飞快地采摘苦菜，一边叮嘱我将采摘下来的苦菜撴齐，装入篮筐。直到篮子装不下了，母亲便从田埂边扯下一段瓜滕，将苦菜扎成捆后扛回家中。那时，跟随母亲采摘苦菜，可以说是幼年记忆里最愉快的劳动了。

收获归来，母亲开始涮锅烧水，剔掉杂草，扯去菜杆，将一大把清洗干净的苦菜叶倒入翻滚的锅水中，洒入少许盐巴，片刻即可出锅。每当浓香扑鼻而来，孩子们便拥进厨房，流着口水，眼巴巴地望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菜肴，恨不得一次吃个够。当然，那只是一群不懂事的孩子初次尝鲜带来的好奇与一时冲动，食用多次之后，一闻到那股“脚臭味”，就会让人立马反胃。

母亲将剩余的苦菜依次煮开，用笊篱滤干了水，均匀地洒在篾席上晒干或风干之后，装入密封的塑料袋里。晒干后的苦菜，既可入锅烧水熬汤喝，也可混入少许大米、荞麦、粟等粗粮，与切碎的苦菜叶一同磨成粉末，熬粥或者搅拌揉成饭团，蒸熟之后用来填充肚皮。

粮食短缺有缘由。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农民种植的水稻产量普遍低下，生产队分配粮食时，均按在册人口每人每月30斤干谷，遇到自然灾害的年份，粮食更加奇缺。据长辈们说，“三年困难时期”，农村地区田间地头一切不含毒汁的野菜、野果，统统都被大人小孩摘光捋尽，成为当时人们填充肚皮的不二食物，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无一例外，只能依赖此物充饥、延续生命。一餐两餐尚可，食用次数多了，就会出现不良反应：大人小孩脸黄了，腿也肿了。一到晚上，“赤脚医生”的家门前人满为患。

“啥时候能吃上一顿饱饭？”成为当时老百姓最强烈的愿望。庆幸的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育种专家从海南引进了优质水稻品种，老百姓终于不再为肚皮问题犯愁。慢慢地，餐桌上的野菜不见了。一方面，餐桌上越来越丰盛，根本用不着苦菜填肚子；另一方面，老百姓期盼往后的生活越来越好，不愿提及那些让人伤心的往事，以免触景生情，勾起对那段艰难岁月的感慨。

时光流转，岁月更迭。如今，随着生活水平的显著提高，人们的生活质量发生了质的变化。“城里人天天吃海鲜，农村人日日像过年”。山珍海味吃腻了，野生植物、绿色食品成为新宠。昔日难登大雅之堂的苦菜摇身一变，由卑贱走向珍贵，由被人嫌弃走向受人青睐，吃苦菜已然成为老百姓的家常便饭。上酒家，主人要点上一两道野菜美食，商家也变着花样迎合消费者的味蕾，什么苦菜小肠煲、苦菜南瓜饼、苦菜酸辣汤、苦菜熬米粥、苦菜饺子等等应运而生。客人一上桌，便风卷残云，一扫而光。一时间，苦菜成为紧俏货。野生苦菜再也难以满足日益增长的消费需要，人工种植苦菜的农户逐渐多了起来，一些农民还因此做起苦菜生意，产品专供省内外高级餐馆酒家，甚至远销香港、英国、日本等多个国家和地区。

漫长而艰辛的岁月，承载着人生太多的酸甜苦辣。苦菜作为一道家常菜，也时常勾起我儿时的满满回忆。

春暖花开，䓍长莺飞，又到了采摘苦菜的季节，我重返孩童时采摘苦菜的地方。望着那一丛丛相互簇拥、绿茵茵的苦菜，仿佛看到当年母亲弯腰在熟练采摘苦菜的背影……

作者简介：余道业，福建尤溪人，高级经济师，供职于金融部门。三明市作家协会会员，兴趣广泛，热爱摄影、旅游，书法、写作均有涉猎且有小成，在市级以上刊物发表文章三百余篇，出版《农信情缘》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