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作家王晓飞小小说:野鸽泪

原创者/王晓飞 文稿来源/ 蝶语兰心

渭南作家王晓飞小小说:野鸽泪

晚上雪好大,鹅毛一样片片儿在山根下纷纷扬扬地飞,天寒地冻,到处滴水成冰,这是六九年的旧历年。

早起太阳出来了,白得很无力,还萦绕着濛濛的雾。我家属于不准乱说乱动之列,队长打铃后,社员都去梁上边平麦场,过革命化春节,我与弟弟妹妹和奶奶在家。

大过年的,没置新衣也没有肉,没有半丝丝过年的气味。天地间一片银白,一个白茫茫的世界,对面的刺槐林子,树木冻得瑟瑟发抖,拘束得比往常瘦小了许多。忽然树林子里有了动静,无数的鸟雀“喳喳”成一片,根据我的经验,不是有狼或狐狸,便是有野鸡或兔子遭遇不测……

社员还正在梁上干活,我不知咋的,凭空来了男子汉的胆量,从半墙窑窝取出裹腿,扎了,换上麻鞋,打开屋门下沟直奔刺槐林子。鸟雀还在啾啾,我听不懂它们的语言,不知道它们在说什么,也不知遇见了什么,更不知道究竟是何种凶险……

双腿伸进一尺多深的雪里,拉直每一根视线,双手攥紧一根棍子,努力搜寻和判断着各种“情况”。我走近那群惊恐万状的鸟雀,鸟雀们依然“喳喳”个没完没了,在枯树枝上来来回回跃动,而示警的范围始终没有变化。

动物的蹄印纵横交错,鸟雀的羽毛比比皆是,以我外强中干的样子,基本做不出什么正确的判断。我首先确定附近并没有凶猛动物,比如老虎、豹子和狼,我从来不怕狐狸。胆子一正,就想一定是野鸡、兔子遇上了不测。在一个斜坡上的刺槐树底,一只兔子已经没有头,周围洁白的雪上,留有它作无谓挣扎时留下的痕迹,也有它遭遇不幸时洒下殷红的鲜血……

我把这只可怜的兔子收好,一边咒骂动物世界的残忍和无情,一边继续睁大眼睛,看能不能有更大的发现和以外的收获。遗憾没有,咋能没有任何发现呢!野物被我收入囊中,鸟雀的啾啾声渐渐稀落下来。我大着胆子,在槐树林里继续巡查,心里想,大过年的,这只可怜的兔子,竟然在除夕之夜惨遭这样的不幸,留下一个无头的肉身,让它的亲属和同类如何辨认呢?

队长和社员们抓革命促生产热情,终于敌不住梁上边打着旋的北风,生产队长的棉衣实在太单薄,不到两个钟头,他就架不住贫协组长的劝说,沙哑着声喊:“回,大过年的,收工。”

无头的兔子给我家多少增加了一些年味,大人们虽然看不出高兴,几个孩子还是欢天喜地,他们并不怎么感谢我这个大哥,也不问这只可怜的兔子是如何遭遇不测,只是吵闹着要吃兔肉。

村里的大人摄于阶级路线,没有人敢与阶级敌人纠缠不清,几个小孩子还是先后前来串门。民兵小分队不让贴春联,更没有人敢敬祖先,两间破房的门口一片墙壁,倒是用白土刷白了,一个筐子里放着半筐子豆渣,自己做了豆腐,那是过年唯一值得期盼的东西。兔肉做好了,大家拿起白馍馍,萝卜片子和白菜熬豆腐,自己泡制的豆芽,凑合出四样菜,这还是个不错的年呢!

没有一个村里大人来,一只野鸽子却闯进门来。我们先是一愣,后拍手大笑,奶奶说:“正月初一,大过年的,外面冰天雪地,野鸽子也许饿极了,看见了门里的豆渣,就飞进来找吃的。”弟弟拍着小手要去抓,被奶奶呵斥禁住了,说:“正月初一能来只野鸽,这是只吉祥的动物,它也过年呢,千万不准动它!”弟妹们都退回来。

“刚刚——”有孩子在外边喊我。开了门一看,是贫协组长家的红卫。红卫是他念书时取的官名,小名叫叫石头,大伙从来没人叫他的官名,尽管他是“造反队长”,大家还是叫他“石头,石头!”只有学校的老师怕被“造反”,才“红卫,红卫”地叫。

红卫走近火炕,说:“吃的啥饭?”瞅了一眼放在火炕的木盘,“好家伙,还有肉泥!”奶奶说:“我家刚刚从坡里捡的兔子。”红卫摸着我新剃的光头说:“好小子,哥就需要你这样的厉害人!”

渭南作家王晓飞小小说:野鸽泪

“好家伙,这儿还有一只野鸽!”红卫说着向门口走,一把就把野鸽抓在手里。“快放了它,我奶奶不让伤生,尤其过年时候!红卫把鸽子攥在手里,并没有放下的意思,说:“怪道来不飞,腿上这么大一个泥蛋!”奶奶放下碗,听这红卫这么说,就在火炕里边的针线笸箩里寻剪刀。

红卫手里紧紧攥着这只野鸽子,灰白的羽毛.尖尖的嘴巴,很温顺地低着头。红卫说:“哎呀,这有一把斧子,把泥蛋儿一取,让它飞去吧!”红卫一手拿起斧子,一边往门外边疯跑,一群孩子跟在后面看热闹。

孩子们“哗”地散了,红卫拿起野鸽子想往回跑,被闻声撵出来的奶奶禁在了哪里,几个大人都摄于他是贫协组长的儿子,不敢言传。红卫一斧子下去,泥蛋和带泥蛋的腿全掉了,红卫说:“没小心,把腿也弄掉了,算了,让我拿回去过个年吧!”

“放下!”奶奶颠着一双小脚,颤巍巍地追上来站在门口,从红卫手里要了这只野鸽。我看见奶奶老人家眼里蓄着泪,她拿出一个油纸包裹的瓶子,伸一个细棍儿进去,蘸了一些油污污的东西,抹在野鸽的断腿上,又用头上的麻花针,从另一个更小的瓶子里,剜出一些红色的粉末,小心翼翼地涂上去。我问:“啥药?”“刀伤药,陈年獾油!”“管用吗?”我疑惑的问。

“听天由命吧。”奶奶头也没抬,从针线笸箩里找出一片雪白的布,把野鸽的断腿对接好了,一层一层地包裹。不知包裹了多少层,也不知包裹了多长时间,最后用针线密密缝合。然后以手为梳,在野鸽的身体上梳理羽毛,动作极温柔。我看见这只野鸽极温顺,它可能被感动了,饱含在眼眶的一窝泪水,扯成线流了下来。

奶奶把野鸽交给我放生的时候,我看见他的眼眶里也噙满了晶莹的眼泪。我拿着已经伤残吉凶未卜的野鸽,一步一步走向庄西竹园的时候,天空又飘起了雪花,一片一片,像满天的玉蝴蝶。我用包谷胡子精心地给野鸽做了个窝,衷心地祝愿它能躲过劫难,新年愉快。

那个除夕的兎肉,不知道是个什么味道,只记得,从雪地里往回走时雪依然下,大地一片耀眼的白,苍茫的雪地上,看不见我留下的脚窝。

作者简介

王晓飞:男,1953年生,陕西教育学院毕业,高级教师,陕西省作协会员,曾在《散文》《中国校园文学》《陕西日报》《延安文学》等十余种报刊发表散文诗歌等,先后在“延安文艺杯”等大赛中获奖10余次,出版散文集《云横秦岭》《雪拥蓝关》等。现任陕西渭南市杜桥中学校刊《杜桥》执行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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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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