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作家邢福和新作:钉子户(小说)

原创:邢福和 文稿来源:蝶语兰心

渭南作家邢福和新作:钉子户(小说)

题目:(小说)钉子户

祝兰军这几天有点急,头发蓬乱,眼圈黑青,牙床肿痛,整个人瘦了一圈,胡子拉碴的。拆迁工作队进村已经一个多月了,协议签订已经到了最后,住户已经陆陆续续地搬离,开始装修安置房。他是第三组的组长,其他各组的任务已基本完成,唯独他的第三组遇到了阻碍。

这是市上的重点项目,属棚户区改造,工期紧。在制定拆迁方案时,就考虑到这个片区大,住户多,人员成分比较复杂,拆迁条款就比较优惠,充分照顾了各方的利益。工作队员白天黑夜,节假日不休,几乎是连轴转,因而拆迁工作进展相对顺利,谁知还是碰到了钉子户。

户主姓牛,大名牛淑玉,不过人们习惯叫她坡娃,六十多岁了。娘家是南塬人,姑娘时,正逢塬上连续多年秋旱,粮食欠收,人普遍吃不饱。给女儿找婆家,第一选项是嫁一个能吃饱饭的地方。能把女儿嫁到塬下,嫁到旱涝保收的城郊,算是烧了高香。

三挂马车接坡娃过了门,坡娃从此变成了菜农,丈夫弟兄三个,他是老三。家里虽然不是多富,也还过得去,关键是吃穿不愁了。上下工都骑自行车,镢头、铁锨往车子上一拴,来去一溜风,惹得塬上多少人羡慕,说坡娃跌到福窖里去了。此后生子,盖房日子过得挺红火。

好运来了,神仙都挡不住。这次又遇上拆迁。坡娃就要变成城里人了。

坡娃咋能是钉子户,多随和的一个人。从来不和人高声,也不是爱占便宜,更不是难说话的人。

可拿工作队员的话说,这牛淑玉就是水米不进,烟火不通。干部到她家做工作可以说没遍数,婶长姨短地叫,苦口婆心地谈,她竟然头都不抬,眼都不眨一次,不吭一声。叫他儿子作工作,儿子说,他只能管自己,他妈人犟,管不了。村干部去了几次,也碰了钉子。祝兰军决定自己亲自去谈。

一大早,天就疯了,太阳有些刺眼,卯足了劲和万物过不去。人一动就出一身汗,电扇空调只是呻吟,似乎精疲力竭了,树叶一个晚上还没醒来,耷拉着。

渭南作家邢福和新作:钉子户(小说)

坡娃家住村子北头,孤零零的一家,门楼是红砖砌的,门前白灰墙已经成为黄褐色,墙皮也大大小小地剥落了好多块。墙根子边长着半人高的狗尾巴草。破败,萧条,与其他住户形成明显区别。门口一棵老榆树,关中多年不见的树种,树杆中部有一个洞,渗出棕红色的液体,有三分之一的树枝已经干枯,因为天热,树叶子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没有精神。

门前卧了一条老黄狗,毛都干了,舌尖上滴着黏液。见有人来,往旁边挪了挪,头也没抬,眼中一派迟暮,显然是老了。

门虚掩着,三间门房一个大庭院,种了几畦蔬莱。收拾得还算整齐。三间平房,红砖木门。坡娃在家,见有人来,起身给客人倒水,没说话。

祝兰军说明来意,坡娃照例眯着眼,不抬头,任凭兰军讲政策,论形势,说好处,谈危害。中间偶然抬了抬头,看了兰军两眼,似有话说,不过很快又恢复原态。临兰军走,只说了三个字,“我不搬。”

拆迁,是公正与私欲的较量,当代的难事,令多少基层干部头疼。

兰军虽然急,但还是耐住了性子,因为他看到希望,老人有话说,有啥话说嘛,一声不吭,谁知你心里是咋想的。

又一个难眠之夜。这次拆迁,工期紧,县委书记亲自开的动员会,抽调精干的人员,说得很清楚,就是要在复杂艰苦的工作一线培养干部,表现突出者,工作结束后,提拔到主要领导岗位。你说兰军他们能不急。他和同事们商量,听说淑玉是贫困户,前多年家里遭过变故,欠了大量债务,变得人面前不说一句话。有困难,政策应给倾斜,不能按常规来。给领导把自己的想法说了,领导也同意。

第二天,第三天兰军又去了几次,说了愿意照顾的意思,临走,坡娃还是一句话,“我不搬。”

到第四天,老人一见兰军,“哇”的一声哭了。长嚎短噎,泪涕肆流,“娃呀,娃呀”的叫,从上午一直哭到中午,谁都劝不住,兰军几个也跟着陪了不少眼泪。

半天,哭声停了,情绪也平静了,才幽幽地说:“搬了家,我娃回来就找不着门了。”说着又低声呜咽。

兰军说:“你娃,不是已经搬了吗?此后就在一个楼上住。”

“唉,你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娃。”慢慢地,老人开始了诉说。

她还有一个大儿子,叫牛蛋。五岁那年,正月十五,湭河滩放焰火,四周八乡的人都去看,满河滩,坡硷上,树杈上都是人。村里人都去了,他两口领着娃也去了。人太多,人拥人,人挤人,一个人流把她一家冲散了,两口疯了地找,茫茫人海,哪里有儿子的踪影,心想着儿子都五岁了,人散了就回来了,一直到第二天中午,也不见回来。全村人亲戚朋友帮忙找,一连好几天,连河岸,水库,机井里都寻遍了,还是没找到。

帮忙的也要过日子,时间长了,也都各自忙自己的营生去了。自家人不能放弃,两口子和孩子的爷爷奶奶,骑着自行车,渭河两岸,南岭北山的村镇逢人便问,到处张贴寻人启事,许有重赏,这样有个大半年,也没有结果。

每次骑车出去,黄狗都跟着,黄狗是只京巴,是前年牛蛋从他舅家抱回来的崽子,平日和牛蛋形影不离,牛蛋丢了,它也没了魂,似乎也明白大人的意思,大人要出去,它早早就卧在门前,大人走到哪,它跟到哪。

还有趁火打劫的骗子,说有线索,索要钱财的,找娃心切,上当受骗不少。

又是两年过去了,没有了收入,过去的些许积累也都耗尽了,耗尽的不仅仅是钱财,还有牛蛋爷爷奶奶的生命。公安局成了坡娃两口熟路,公安干警也成了熟人,每次打拐有成果,他们都兴冲冲地去,灰塌塌而归,看多了撕心裂肺地呐喊,呼天抢地地号哭,陪了无尽的眼泪。一次次失望中又燃起新的希望。

老二出生了,注意力分了,心里稍微能好受点。老二一年年长大了,上学了,娶妻了生子了。媳妇是个挒锤,看不惯老两口心思总在老大身上,受不了老两口今年山西,明年浙江找儿子耗费钱财,成天吊个驴脸,不说人话。在卖了四轮车准备去山东找儿子的时候,终于爆发了大争吵,结果是分开另过了。

老公死了,死在江苏镇江的河汊里,当地人发现时,从身上的寻人启事中知道是那里人,在当地火化了,当地公安通知接骨灰,听回来的人说是饿昏了掉到桥下淹死的,可怜的老汉,可怜的娃呀!

后来有了电话,她是全村第一个装的,两千五百块钱,为的是早早知道天南海北的消息。此后别人家电话号码变了多少回,她家没变过。

家里啥都卖了,门前的那颗老榆树不卖。牛蛋认得,经常领一帮小猴崽子上树掏鸟蛋。牛蛋肯定记得,也是家的标志。

坡娃不紧不慢地说着,没了激动,像是说别人家的事。

渭南作家邢福和新作:钉子户(小说)

“你来看。”坡娃说着站起来,招呼大家跟着她上了平房屋顶。

屋顶上空无一物,平平的屋面上,两只明显的小孩脚窝。连指头的印迹都非常明显。

“这是刚打屋面时,牛蛋娃踏上去的。为这,他爸还打了他。二十五年了,想娃了就上来看看,干部呀,你说,房拆了,我牛蛋就没了。”

兰军和几干部都愣到屋顶了。

“你们说我是钉子户,赖国家的钱哩,我不是,多一分钱我都不要,你们知道吗,这才是我心里的钉子。协议我签,家我搬,我这钉子户好拔,谁能拔了我心上的钉子?走,我给你们签协议。”

协议签了,第二天,公安局来了几个人,要给坡娃采血,留DNA,说这几年技术先进了,如果牛蛋也留DNA的话,很快就会有消息。

拆迁工作结束有半年多,牛蛋回来了,案子也破了。放焰火那晚,人挤散了,牛蛋碰见他远房一个舅,当晚把牛蛋骗上火车卖到了徐州一个村子。也许是天谴,十几年前人贩子疯了,口眼歪斜,衣不被体,人鬼不像,一回刚走到土崖下,崖倒了正好把他埋了,连一张芦席都不用。

老黄狗死了,在见了牛蛋的第二天,它心里也有钉子吗?

渭南作家邢福和新作:钉子户(小说)

作者简介

渭南作家邢福和新作:钉子户(小说)

邢福和,笔名千万里行吟,长期从事诗词创作,共创作诗词1000多首,以各种形式 ,发表700多首。创作散文、杂感等50多篇,发表30多篇。制作影视资料片12集。创作出版诗文集《千万里行吟》,参与编辑出版文史资料书《老渭南》、临渭区中小学地方教材《美丽临渭》等,《石鼓山赋》刻在了石鼓山广场石碑上。现系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渭南市诗词协会副会长兼秘书长。

展开阅读全文

页面更新:2024-03-21

标签:钉子户   榆树   渭南   平房   石鼓   崽子   住户   钉子   钱财   美文   屋顶   新作   诗词   门前   儿子

1 2 3 4 5

上滑加载更多 ↓
推荐阅读:
友情链接:
更多:

本站资料均由网友自行发布提供,仅用于学习交流。如有版权问题,请与我联系,QQ:4156828  

© CopyRight 2020-2024 All Rights Reserved. Powered By 71396.com 闽ICP备11008920号-4
闽公网安备35020302034903号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