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四记（一）

（一）

晚饭后，执拗地去看穿城的江。

江以一种阔大的立方体呈现在眼前。

这岸是平地，对岸是山。蓝黑天幕下，山影重重，灯光仿佛触手可及。山脚下就是江面。江水把山脚冲断，变成江道。一江黑水无声奔流。朦胧中，顺着宽阔的江面望去，对岸显得十分遥远，所谓触手可及，必是仙人手法，对于凡人而言，眼神或者呼唤，似乎才可直达彼岸。

江岸之深，更令人错愕。扶栏弯腰探望，脚底如悬空一般。听得江底人声，终于找到下去的台阶，台阶层层叠叠，盘旋曲折，暗弱灯光下，犹如峻险山中走过。

到了江滩，江面另有一种平坦开阔。枯水季节，江水平淡无奇，但是，仰望星空，仰望那高高耸立的江岸，深觉渺小，这平坦足以跑马的平原、平淡如草的流水只是错觉。此处也只是暂时宁静之所。江是水塑出来的，丰水季节，不知有多少洪流奔涌，把平原立成高地，给荒草盛满力道，仿佛万马奔腾，不舍昼夜。

不远处，一座通身明亮的桥梁，跨江耸峙。相对于江面的阔大，桥梁如此细窄，相对于江岸的粗放，桥梁如此精致，但是桥梁又格外强梁，凭藉桥墩的支撑，惊险地横在大江眼前，把蚂蚁一样的车辆和行人，来往运输于大江南北。桥身光带如刀，映照桥下江面，显得刁蛮凌厉。

江里泊着船。四五艘渔船串在一起，顺着江边停放。岸、桥和船，构成这幅立体画作的骨架。江岸高险，江桥骄横，而这些隐约亮灯的船，沉静地偎依在江流中。雨季，他们横行江面，此时，也许正擦拭牛皮鼓，积攒肌肉，准备在平地起洪流之际，芟夷稻蔌、驯服烈马之时，喊响那激越的川江号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