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芳:来世再做您的女儿(外一篇)


周成芳:来世再做您的女儿(外一篇)

本文原发表<重庆法制报>了然副刊

小时候,父亲在安徽铁路部门工作,两位哥哥正上中学,母亲对我视若珍宝。那些日子是快乐的,直到父亲调回原籍工作。

与父亲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让我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痛苦。我不明白他怎么老是板着面孔,每天除了监督哥哥们学习之外,就是叮嘱我不要这样那样。我很纳闷,父亲怎么就不像母亲那样慈爱呢?所幸,父亲的单位离家较远,每隔三五天才回来。他不在家的日子,我感觉呼吸都更顺畅。

后来,两位哥哥相继考上了大学,父亲的脸上也有了笑容。不过,我的苦日子才刚刚开始。为有更多精力将我培育成“凤凰”,他申请调回镇上工作。每天除了照顾好我的吃喝,就是不停地在我面前念“紧箍咒”,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可我的成绩并不理想,这让他终日眉头紧锁,好像我将来会沿街乞讨似的。我对父亲很是反感,但也只能用长久的沉默反抗他的管教。我对他几乎没有称呼,到了不得不敷衍的时候,我绝对不会喊他一声“爸爸”。

高考落榜,我以为他会暴跳如雷,其实我已经做好了离家出走的准备。但他似乎并不介意。原来他已通过多种渠道,在他所在的单位为我谋得一职,这意味着我的饭碗问题已经有了着落。难怪他的眉头舒展了许多。按当时的政策,只要我上岗,他必须提前离岗,且每月只能拿60%的工资。他果断办理了提前离岗手续,让我接替他的工作。可我对此很不屑:你凭什么一直操纵我的人生?

在他安排的单位晃了几个月,我果断砸破了当时所认为的“铁饭碗”。

意外的是,这次他并没有阻止,而是放手让我去折腾。我回校园补习,他默默做好后勤服务。我上大学,他倾其所有为我支付高昂的学费,还反复叮嘱我不要省钱,要注意营养。他仍那么唠叨。

毕业后,我去了外地闯荡。几经打拼,终于在城市站稳了脚跟。彼时的他已步入老年,面容越来越和善。好几次回家,他都试图想跟我聊聊天,我也似乎理解了他身为人父的不易,也想跟他拉拉家常。但多年的隔阂已让我习惯了对他的疏远,只用最简短的“嗯”“哦”来交流。

每次打电话回家,他一接起电话会激动地说三个字:“是小芳”,然后大声叫母亲接听。母亲不在家时,他会温和地告诉我:“您妈不在家,一会我告诉她哈。”随后,彼此心照不宣地搁下电话。母亲说只要是我的电话,他会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挂断后再详细地向她打听我的近况。那些年,他对我生活的全部了解几乎都来源于母亲的讲述。而我也只是在电话里,侧面地问母亲,他现在身体怎么样,血压还高不高?

他怎么就突然间走了?是脑溢血突发。接到老街坊的电话,我有些猝不及防,急速从几百公里之外的主城赶回,哭喊着“爸爸”。天知道,我其实早就想叫他爸爸了,我怎么可能不明白,这是他晚年生活最大的期盼!

他的灵堂设了一个星期,我在他的遗像前跪了整整七天。就是这个我曾经拼命想逃离的老人,因突发离世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他为这个家操劳了一辈子,还没有坐过一次飞机,十天前,他还兴高采烈地向来访的亲友“传授”他的“养生经”,说目标是做百岁老人……

月尔山下,他的坟前开满鲜花。我一遍又一遍叫着“爸爸”,可躺在墓地里的他却再也听不见。少时吼我的是他,管我的是他,可我却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这世上最爱我的男人也是他。我终于明白为何我会百般在意我的姓氏,千般珍惜我的生命,万般怀念我的老街,个性刚正不阿,生活勤俭节约,只因这一切,都来源于他,而我几乎就是他的翻板。难怪他离开已经十年,其音容笑貌在我脑海里却越发清晰。

爸爸,这辈子我是您的女儿。您常说,知女莫如父,你了解我倔强的个性。从小长大,我情愿您吼骂我,也绝不求您半句,但此生我对您却有一个最大的请求,央求下辈子,还做您的女儿。


父亲写“书”

文/周成芳

我家书柜上存放着各种各样的书籍,独有一本书格外醒目。书的尺寸比其他书略小,封面是一张全家福照片,面上套了一层薄薄的塑料膜。书名为《我这一家》,全书100余页,图片文字各占一半。书的装订也很简单,一眼便知是小型文印店的杰作。当然作者也不是什么名家,而是我的父亲。

父亲在上世纪60年代从事过语文教学,一直偏爱写作。他在安徽铁路局工作的那几年,给母亲写的家书堆成了小山。退休后写作便成了父亲最大的乐趣。

我家居住在场镇上,为补贴家用,父亲退休后便利用自家店铺经营一些日用品。他每天安安静静坐在柜台前守店,生意清淡的时候就专心写作。

父亲的写作内容主要围绕咱们这个家。与妻子是何年何月相识的,生活多年共同经历了哪些事。他的三个子女的成长经历以及现在各自的情况,当然主要是写我母亲为主,他为母亲单独写了一篇几千字的文字,题目为《爱妻国菊》。

父亲每天足不出户,终日坐在柜台前奋笔疾书,偶尔有顾客来买东西,他还沉浸在写作中,顾客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离开,他都毫无察觉。母亲骂他不务正业:“一天正事不做,就搞这些瞎子闹。”父亲连连点头认错。他在子女面前很威严,对妻子却一向言听计从。

母亲吵归吵,对父亲的写作并没真正干涉。父亲生性内向,几乎没有任何的社交活动,这唯一的兴趣当然会支持。

父亲写作的时候,母亲会主动承包全部家务活。有时到了吃饭时间,父亲仍然在埋头写作,母亲便将饭菜端到他的面前,温和地提醒他:“趁热,吃了再写”。

父亲的手稿完成得差不多了,他带上厚厚的一堆稿子拿到镇上的文印店,准备打印成册。

父亲的字都是草书,工作人员看起来很吃力。父亲就一字一字地给他念,念到一些精华段落时,他还会补充介绍文字背后的故事。比如念到与母亲初次见面那段,他特意补充说明母亲梳着长辫,身材娇小,笑起来脸上还有酒窝。念到两个哥哥前后考上大学的那段时,他一下子兴奋起来,对工作人员说:“当时你可能还小,这事在咱们这半条街都有影响力呢,隔壁老街坊还特意为兄弟俩一人缝了一套新衣服。”在念到我初中时第一次上台表演小品获全校第一,还参加过县里的演出那段文字时,他忍不住又激动地说:“当时台下的观众可是成千上万哟!”

父亲就这样一边念稿,一边详细补充,有时还辅以手势。文印店老板对我母亲说:“都说周伯少言寡语,我看他说起你们一家人时,一直口若悬河。”

父亲的文稿反复修改多次才最终定稿。他又从家里搜集了一些照片,有全家福,有他与母亲新婚时的合影,还有母亲后来参加县党代会、妇代会的工作照,有大哥二哥在大学校门口的留影,也有我少年时代的青涩照。一些老照片已经泛黄了,比如大哥二哥的周岁照。有一张照片特别珍贵,是我幼年与母亲的合影,照片背面父亲的钢笔字还清晰可见:“小芳3岁,母女留影。”

工作人员将照片全部扫描进电脑里,并进行精细处理。父亲很认真地与他一起商议如何排版更美观,哪些照片该配在哪些文字旁。

父亲主编的文集终于制作成功,他装订成了一本精美的册子。封面是全家福照片,封二是他自己写的序言,最末一句是:“我一辈子工作认真负责,妻子善良能干,三个子女都已成为社会有用之人,我很满足。”

父亲的文集完稿不久,便因脑溢血突发离世,临终前没有留下一句话,他精心制作的文集便是留给我们最宝贵的财富。

周成芳:来世再做您的女儿(外一篇)

作者简介:周成芳,重庆市三里河旅行社负责人,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开州区作家协会副主席,主要从事散文创作,先后在《中国审计报》《重庆日报》《重庆晚报》《重庆法制报》《重庆政协报》《重庆科技报》《新女报》《成都晚报》《长江日报》《今晚报》《山西日报》《春城晚报》《华西都市报》《劳动午报》《37度女人》《老人春秋》《老同志之友》《特别关注》《家庭健康》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数百篇,出版散文集《不改的朱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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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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