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爱菊 | 父亲

每当我看到父亲这两字的时候，心里就痛得发抖，犹如压了一块石头一样沉重。作为他唯一的女儿所做的事情竟是那样的不可思议。至今思之，空余泪痕。我的良心应该受到谴责；我的灵魂应该受到诅咒；我的肉体应该受到鞭挞。我要负荆请罪，我要向父亲深刻地忏悔！可是我到哪里去请罪呢？又到哪里去忏悔呢？父亲的坟头早已被平掉，父亲的尸骨也不知遗落到何处！我可怜的父亲呦！

我可怜的父亲大概只活了50岁左右，不知道他是哪年出生的。只知道他是71年12月去逝的，几号也不知道。在我的记忆里他一头白发，常穿着一身蓝色的中山装，领子上、袖子上都打着补丁。裤子膝盖上屁股上都打着补丁。常年背着一个变了色的军用挎包。面容憔悴、身材单薄。两只眼睛大而微陷，颧骨较高。常拿着一支旱烟袋，时不时吸几口。他没有文化，说话爱唠叨。母亲经常和他吵架，嫌他不修边幅，丢人现眼，看不起他。我受母亲的影响也看不起他，经常和他顶嘴，坚决不让他到学校开家长会，怕同学嗤笑。更过分的是父亲去逝的当天，当我推着重病的母亲去医院的太平间时，我坚决不进去，（一是恐惧，二是不愿见父亲。）父亲殁了，我竟然没有一点悲痛的感觉，也没有泪水，甚至还有一丝丝解脱之感。啊！天呀！我到底怎么了？我是一个什么人啊？为什么这样薄情？为什么这样没有人性？尽管当时我还没长大成人，但也是13岁的大姑娘了。唉！我可怜的父亲！我理应受到天谴！

常听人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可我这小棉袄没有给父亲带来丝丝暖意，却把他伤害得遍体鳞伤。我对父亲如此不孝，如此绝情。可父亲是怎样对待我的呢？

思绪的大门慢慢打开，我非常清楚记得几件事。那是60年代末，自然灾害刚过没几年，国家正处在恢复期。老百姓的生活很是艰苦，每个人的粮食定量只有20多斤，又没有其它副食，正处在长身体的阶段，所以常常感觉饥饿。有一天父亲带回一包熟栗子，剥开皮把果肉咬开，那绵中带甜、甜中含香，好吃极了。父亲说：少吃点不好消化。我哪能听进去，狂吃。然而到后半夜肚子里面翻江倒海，阵阵作痛，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最终把持不住，忽地一下拉了一裤子、一床，臭气熏天。父亲竟没有怎么说我，只是把所有的脏东西打包带到单位全部清洗干净。

母亲患有哮喘病、肺心病，干不了活。特别是到了冬天基本上是卧床的。我当时只有10岁多，就在母亲的指导下学着做饭。个子不高，案板很高。因为案板是放在碗柜上面的。我只好搬个大凳子再摞个小凳子站在上面揉面，学着蒸馍。由于拿捏不住碱的多少，放少了馍是酸的，放多了又是斑斑黄点。难吃极了，我一点也不喜欢吃。父亲在单位省吃俭用攒点饭票换成白馒头带回来。我每到周六晚上就会早早站在巷子口等他，看到父亲背着那个退了色的军用挎包鼓鼓囊囊，那一定是又白又大，香甜可口的馒头。我迅速地抓两个大口大口地吃。真好吃，太过瘾了！周日晚上，父亲又把我蒸的酸馒头，碱大的馒头带到单位用开水泡泡吃掉。唉！我可怜的父亲！

父亲对自己吝啬到了极致，有一个黑棉袄他穿了多年，领子上补了好几块。里面的棉花硬褟褟的。有次我看到他把棉袄脱下来用手一遍一遍往上捋，然后用针线横着固定住。因为棉块已从领子脱到背部。一个大男人不会针线活，缝得纠纠巴巴。就这样他仍然继续穿。唉！我可怜的父亲！

父亲对自己特别抠门，对我却是大方。经常给我买好吃的，好穿的。记得有年冬天，临近过年了，他托人给我买了一双尼龙袜子。脚面上是紫红色和白色交织的菱形块，脚底和脚脖是纯紫红色。色泽鲜艳、很有弹性。贴脚、舒适、柔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袜子。眼睛放着绿光，不停地用手摸着，时不时拽拽，兴奋得不知道怎样才好。以前穿的袜子都是线织的，没穿几天脚趾头就会顶个大洞，脚后跟也易磨破。母亲会用几层破布缝成鞋垫再缝在袜子上，这样耐磨。很不好看，也不贴脚。

唉！我可怜的父亲！您把你的能力发挥到极至，给女儿最好的东西，不求回报，不求感恩。即便如此，您也没有暖化女儿的心，也没给你一个真诚的拥抱。

以前，听老人说过这样的话：父母的心在儿女身上，儿女的心在石头上。这话对我再贴切不过了。我就是这样一个不懂感恩，没心没肺的人。

如今，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阴阳两隔，永不相见。

生不愿尽孝献爱，殁不愿见面尽哀。不孝不慈，可恶之极。

可怜的父亲呦，您何时能入梦于我，让我好好看看您！让我好好亲亲您！让我弥补一下我的罪过。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只是想和您说说话，我心里难受，心里痛啊！

年年岁岁总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随着时间的洗炼，随着光阴的沉淀。我已为人母，我真正体验到父母对孩子的那份爱。那是世界上最伟大，最纯真的爱。她超越了爱情、友情、亲情。她会把心掏出来，把命献出来给孩子的。

唉！我可怜的父亲！在您平凡的一生里，你没吃过一顿好饭，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没得到家人的尊重，没有得到孩子一句善言！您悄悄地来，您默默地走，像一片枯萎的树叶，随风远去！

再有一个月，您整整走了48年。每每想到您，我都心痛不已，悔恨、内疚、自责吞噬着我的心！我无法原谅自己。我愿捐百躯换您的醒！我愿花重金换您一日生！

唉！我可怜的父亲！那巍峨的高山向您黙哀！那奔腾的江水是我的泪水！有人说：死者倘没有埋在活人的心中，那就真正地死掉了。您永远埋在我的心里！您是我最可亲、最伟大的父亲！愿女儿这迟到的爱能温暖一下您那颗冰冷的心！我可怜的父亲！

写于二零一九年十一月一日

作者简介：

敬爱菊，一介布衣，当过工人，干过商业。爱好文学，崇拜诗词，尤喜文字。爱好旅游，喜听音乐。愿与人交流，注意细节。喜欢听别人的朗诵及诗词讲解。也愿独处。只有独处时，才会感觉心灵的宁静，方可啃书细思，让自己的魂魄在知识海洋里氤氲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