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樟木箱

#中国妈妈Young#文/刘俊萍

我的心很小，却一直装着母亲的那只大樟木箱，无论世事多么繁杂，在我记忆的悠悠岁月里无法淡去。

那是一个用大红色的油漆漆过的箱子，是母亲下放前从她生活的城市里带来的，里面装着一个青春女人的秘密，藏着一个个不为人知的故事，盛满了对远方亲人的思念，也装满了母亲在异乡的喜怒哀乐。

印象中，它很神秘，像一栋永远关着大门的老屋。

我能瞧见里面的秘密，全归母亲心情所赐。天气晴好的时候，母亲那颗发霉的心也随着木箱搬到太阳底下，她要打开木箱，让灿灿的太阳晒过，让暖暖的风拂拭过。那时，我第一感觉是闻到浓浓的樟木味，如同浅夏我漫步在香樟林里的那种清爽。

我看着母亲小心翼翼地把一把铜钥匙插进铜锁里，“咯噔”一声响，锁就被打开了。我不由自主地瞪大眼睛看着，仿佛一个美妙的世界就要出现在我的眼前。

母亲面对着太阳席地盘腿而坐，用腿撑着樟木箱盖，然后把箱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放在箱盖上，再细细地抚摸。

有牛角做的晶莹剔透的小梳子，有红色的长丝带，有白色的镂空花边，有漂亮的淡蓝色纱巾，还有一对白色棉布绣着鸳鸯戏水的枕套。这些精致的物品在我们这个贫穷的乡下是见不到的。看着它们，母亲的眼神渐渐温柔却又迷离起来，我看不出是悲是喜。

有时候，母亲还会把有些东西抱在怀里，不言不语，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我想：母亲一定是睹物思人，想家了，想那看不见的姥姥姥爷了。

我曾奇怪地问母亲：“为什么別人过年过节都可以到姥姥、姥爷家玩，我却不能？”

“你的姥姥、姥爷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等你长大了就能去了。”母亲摸着我的头，看着远方幽幽地说。

那时候，我不知道很远很远究竟有多远，只是一年又一年地期盼，一年又一年地失望着度过了我的童年。仿佛我的姥姥、姥爷是住在天边，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看到小伙伴们还从他们的姥姥、姥爷家带回“果子”吃，我流着口水，羡慕不已。

在我的眼里，我的姥姥、姥爷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他们仿佛就住在母亲的樟木箱里。

所以，有时我会看着母亲的樟木箱，悄悄地自言自语：“姥姥、姥爷，等我长大了，你们也会为我买果子吃吧？就像军军和骏骏的姥姥姥爷一样？”

“嗯！”我咽着口水，坚定地点点头，代替樟木箱回答。

我不敢太靠近樟木箱，因为我知道，那里面都是母亲从上海带来的宝贝，是母亲极其珍爱的。我只是远远地羡慕地看着，关注着母亲的一举一动。

最让我眼馋的是母亲的夏士莲雪花膏，和带着金丝银线的漂亮衣裳。

单说那雪花膏吧！母亲擦上它，皮肤马上就变得又白又嫩，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还香气扑鼻呢！我闻着闻着，就忍不住流口水了，真想舔上一口，尝尝它的滋味。

可是，母亲的东西都放得好，我跟本碰不着。 所以，舔一口的愿望一直没能实现。直到后来长高了，才偷偷抹了一次母亲的雪花膏。抹好后我臭美地照了照镜子，发现镜子中的女孩，脸白得像是唱戏的，就又赶紧洗掉了。还好没被母亲发现，我总算是过了一把瘾。

母亲的漂亮衣裳，都是压箱底的。不仅带着樟木箱的味道，而且还是与众不同的。在我的眼里，那好比是仙女下凡穿的衣裳。

母亲换洗衣服时，我偷偷套上母亲换下的漂亮衣裳，站在镜子前显摆，看着镜子中的女孩乐得前仰后合，我捂着嘴偷笑。

我使劲地闻母亲衣服上的味道，那是樟木箱混合着雪花膏的味道，也是母亲的味道，我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闻的味道了！

后来母亲告诉我，那个樟木箱是她下放时姥姥、姥爷送给她的唯一一样东西。那时候的离别，不是生离死别，就是天涯海角。

岁月静静地流逝，母亲的大红樟木箱上的油漆已变得斑驳，可母亲仍旧对它视若宝贝。

长大后的我，终于如愿来到上海和姥姥生活在一起，我带着的是一只拉杆皮箱。

从那时起，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母亲的樟木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