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轻风落楝花

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原野，而苦楝花是浅夏里开得最早也最为俏丽的树花，花瓣素白、花蕊淡紫，团团簇簇，像乡间一群笑着闹着的野丫头，清亮亮、脆生生的笑声银铃似的，在枝枝叶叶间绽放，馥郁的花香梦幻一般，宛若丁香味儿的爱情......

楝花，是楝树的花。楝，别名苦楝、楝树、楝枣树、紫花树，又称苦苓、金铃子、枬檀，是楝科楝属落叶乔木，也是我国的原产树种，树高可达10米以上，树形优美，枝条秀丽。

每年春夏之交，苦楝盛开一树树繁花，满树的花穗由密匝匝的小紫花组成，细看每一朵小花都有五片花瓣，白中透着淡雅的紫，在浅夏的阳光下如云霞似梦幻，柔柔弱弱，一副禁不起风吹雨打的模样，树形却是高大而强健，将细小的淡紫色花儿衬托得愈加娇媚迷人，娇花、细叶与高树如此悬殊的差异对比，使得苦楝花开时格外引人注目。

南宋隐士周辉在其笔记《清波杂志》中写道：“江南自初春至首夏，有二十四番风信，梅花风最先，楝花风居后。”

苦楝花开，残春老去，夏的门扉就开启了。花香撩佳人，光阴催人老，这如梦似幻的紫色花朵撩动着诗人的情怀。唐代诗人温庭筠是较早赞美楝花的，他看到庭院中高大的苦楝树开花了，吟道：

院里莺歌歇，墙头蝶舞孤。

天香薰羽葆，宫紫晕流苏。

晻暧迷青琐，氤氲向画图。

只应春惜别，留与博山炉。

——《苦楝花》

春末夏初，群芳落尽，蝴蝶都稀少了，楝花清香阵阵，紫霞氤氲，蔽日遮天，掩映着庭院，构成一幅美妙的图画。是啊，春天渐渐远去，焚香惜别，留存美好，也许苦楝花是留给我们最好的怀念吧。

苦楝花的清丽脱俗，清新婉约，亮了诗人的眼眸，醉了雅士的心扉。

北宋诗人梅尧臣在《练花》一诗中赞曰：

紫丝晖粉缀藓花，绿罗布叶攒飞霞。

莺舌未调香萼醉，柔风细吹铜梗斜。

粉白的花瓣、淡紫的花丝，一簇簇一团团宛若飞霞，莺鸟的舌喙轻吻着迷人的香气，柔风细雨更添迷人的风韵。

南宋的杨万里更是迷恋这一树树“紫雪”飘舞的浪漫，他在《浅夏独行奉新县圃》中唱道：

我来官下未多时，梅已黄深李绿肥。

只怪南风吹紫雪，不知屋角练花飞。

有这南风悠悠、紫雪飘香的美景相伴，此心足矣。

而宋人张蕴的一首《楝花》写得更为传神：

绿树菲菲紫白香，犹堪缠黍吊沉湘。

江南四月无风信，青草前头蝶思狂。

一丛丛淡紫色的小花缀满绿树枝头，花香满径，别有风致。相传端午节人们摘取楝叶楝花包裹粽子，投入江中，使蛟龙不敢伤害诗人屈子，这楝花之香历久弥新啊！淡紫粉白的花瓣在夏初的风里飘散，多情的蜂蝶也要飞走了。

楝花开时，炎夏来临，花树之下的清新宁静、凉爽惬意足可抚慰心境。

北宋文学家谢逸是五代花间词派的传人，因曾写有300首咏蝶诗，人称“谢蝴蝶”。谢逸对楝花也是不惜笔墨，歌之咏之。他在楝花树下避暑纳凉，抒发幽思和闲情：

楝花飘砌。蔌蔌清香细。梅雨过，萍风起。情随湘水远，梦绕吴峰翠。琴书倦，鹧鸪唤起南窗睡。

密意无人寄。幽恨凭谁洗。修竹畔，疏帘里。歌余尘拂扇，舞罢风掀袂。人散后，一钩淡月天如水。

——《千秋岁.咏夏景》

他在江南水乡漫步，贪看初夏美景，被冉冉楝花香气迷醉：

青钱点水圆荷绿，解箨新篁森嫩玉。

轻风冉冉楝花香，小雨丝丝梅子熟。

——《玉楼春·王守生日》

他在江边水岸消夏，缭绕的琴声里润染了簌簌楝花香：

拍岸蒲萄江水碧，柳带挽归艎。

破闷琴风绕袖凉，蔌蔌楝花香......

——《武陵春·送任民望归丰城》

绿树村边合，楝花迷人眼，乡村浅夏的风景看也看不够。

北宋政治家诗人王安石最惬意的就是郊外看楝花，他在蒙蒙细雨的傍晚看花：

小雨轻风落楝花，细红如雪点平沙。

槿篱竹屋江村路，时见宜城卖酒家。

——《钟山晚步》

他在啁啾鸟鸣的正午赏景：

桑条索漠楝花繁，风敛余香暗度垣。

黄鸟数声残午梦，尚疑身属半山园。

——《书湖阴先生壁二首·其一》

足以说明诗人对楝花喜爱之情，楝花繁花似锦，幽香暗度，细雨清风，吹落满地，第一首轻快，第二首落寞，同是楝花，心情不同。

元末明初诗人杨基为“吴中四杰”之一，他的“楝花诗”里蕴含着浓郁的乡风乡情。诗人外出归乡，途径离家五里许的天平山，蓦然望见丛丛楝花、树树枇杷，心情大悦，遂写诗记之：

细雨茸茸湿楝花，南风树树熟枇杷。

徐行不记山深浅，一路莺啼送到家。

——《天平山中》

山路弯弯，深深浅浅，一路花香果香，还有满耳的清脆鸟鸣，把诗人送回了家。他还在给友人的赠别长诗中，念念不忘簌簌飘香的苦楝花：

黄梅雨晴桑重绿，南风楝花开蔌蔌。

故人谒我此山隈，带束乌犀帽轻縠。

——《赠吴居易别》

清代词人朱彝尊则效仿北宋欧阳修“白发戴花君莫笑”，喜欢簪花，他说：“盼海棠簪后插到茶蘼，同梦里又是楝花风雨。”摘了海棠花簪在鬓发间，采着采着，海棠都要谢了，淡紫的楝花正在风雨里俏模俏样笑呢。

诗坛“清初六家”之一的查慎行笔下的楝花是乡村初夏的小清新，他的《村家四月词》写道：

野老篱边独一家，卧闻隔竹响缫车。

开窗自起看风雨，日在墙东苦楝花。

竹篱茅舍旁传出了轧轧的缫丝声，微雨初晴，打开小轩窗，冉冉升起的红日把苦楝花映衬得分外妖娆。现代诗人、红学家俞平伯也是钟爱着苦楝花的，他写有两首《楝花》诗，诗风平朴清雅，诗意简洁明快，其一：

天气清和四月中，门前吹到楝花风。

南来未识亭亭树，淡紫英繁小叶浓。

其二：

此树婆娑近浅塘，花开飘落似丁香。

绿阴庭院休回首，应许他乡胜故乡。

诗人的家在哪里呢？楝花飘香的地方就是魂牵梦萦的家乡！

楝花谢了，生出青青的果实，到金秋十月成熟，滚圆而坚硬，挂满枝头经冬不缀，俗称“楝枣子”“恋枝枣”。古人还称之为“金铃子”，相传为凤凰喜食之果。《庄子·秋水》里提到，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其中的“练实”就是楝树的果实。楝枣亦称“练实”“苦练子”，可做药用，古人还用楝叶楝实烧灰浣衣，故称为“练”，后从“木”旁而为“楝”。《尔雅翼》中记载：“楝叶可以练物，故谓之楝。”

我总以为，苦楝之“楝”应与“恋”有些许关系吧。日本平安时期才女清少纳言在《枕草子》中提到楝树、楝花，她称端午时节，女孩儿用紫色纸包了楝花，青色纸包了花菖蒲的叶子，卷得很细的捆了，赠与知心爱人，表达爱慕之意。

我想，那楝花应是精心收藏起来的。苦楝谐音“苦恋”，民谚唱曰：“蚕豆开花黑良心，楝树开花苦透心。”俗语云：“黄连水泡苦楝子——苦透了心。”花苦、叶苦、果实苦，连树皮、树根都是苦的，冥冥之中，是否蕴含着对故乡的思恋、对情人的爱恋，都是苦的？是啊，相思总是苦涩的，是那种淡淡的紫色，淡淡的忧伤之味吧。

-作者-

刘琪瑞，男，山东郯城人，一位资深文学爱好者，出版散文集《那年的歌声》《乡愁是弯蓝月亮》和小小说集《河东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