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古原

作者：杜森（草原骏马）

1951年我九岁， 那年冬天一个天不亮的早晨，一辆破旧汽车载着我的一家，离开了位于秦岭南边的美丽山城，离开了我温馨的故园，在秦岭山道上颠簸着，向我父亲的老家开去。

昨天晚上才知道要回老家的消息，来不及向小伙伴们道别的我，早上天不亮上了车就四处乱瞅，想看看有没有认识的人，但是，街上黑乎乎的，看不到一个人。我觉得我从此再也见不到我的小伙伴了，心里空荡荡的，非常难受！

多年以后 ，我根据记忆，写下了一首【惜别】诗，记录了那时的感受：

《惜别》

许是感到黎明将至

星星们在天边躲躲闪闪

老汽车喘着粗气

在山道上步履蹒跚

几番回首故园

云遮雾障灯火阑珊

山城在盘陀路上悠悠下滑

迎面扑来

令人望而生畏的 峻岭崇山

耳畔依然回响

昨夜捉迷藏时的嬉笑呼唤

离愁别绪一如抽不尽的蚕丝

在弯弯山道上起伏缠绵

秦岭栈道的积雪

冰冻了我的如花童贞

记忆随着山溪

渐渐漂向遥远....

我们的汽车在秦岭山道上走得很艰难，走出秦岭时已经能看见天上的星星了。几经转辗，才在一座黑越越的巨大山梁下停了下来。当晚就住在当地一家住户的屋里。第二天吃完早饭，二爸赶着一辆老牛车来接我们。

原来昨晚看到的那座黑越越的山梁，就是父亲的古原，我的老家所在地。后来才知道，这是渭北高原西端的一小块古原，名叫“西坪塬”，北枕陇山的一个支脉，南临渭水，与秦岭隔河相望。

二爸的老牛车拉着我们在“之”字形的山路上缓缓而行，不知道重复了多少个“之”字，终于被一阵强烈的冷风提示：我们已经上塬了！

父亲过去常常给我们夸赞他的老家如何如何辽阔、平坦、眼宽，但是我们总是想象不出来。这一次亲眼一看，还真是一马平川，一眼望不到边！

但是后来才知道，这个塬上面全是黄土，不但没有河流，甚至连一块像样的石头都没有。树木花草比较稀少，庄户们完全靠天吃饭！吃水非常困难，全靠用辘轳从井里绞，井大约有十几丈深。由于植物稀少，烧柴十分困难，做饭靠烧庄稼秸秆，但常常不够用，需要再去挖出庄稼的根来烧饭、烧炕。

所有这些，和我们在秦岭南边有“小江南”之称的山城相比，有着天壤之别！

我觉得，我那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已经结束了！我们的儿时幸福也从此没有了！

我后来有一首诗，记下了那时候的感受：

《父亲的古原》

老牛车曳着弯弯山道

拖瘦了一个圆圆的童年

启明星失落在淡淡的晨雾里

高原风如期而至

对少年进行了成人洗礼

然后长袖 一挥

推我匆匆上路

去追赶父亲的足迹

母亲的纺车和祖母的织布机

夜夜编织着童谣

催我早熟

月亮在云中疲于奔命

鸡鸣声犹如残夜的喘息

许多个天不亮的早晨

跟大人一起

用皮鞭抽打贫穷的脊梁

在犁沟里埋下一粒粒期冀

就这样等待着春雨

苍黄的天总是愧对饥渴的地

榆木辘轳转动了五千年

也没有淘出渴望的温饱

枯树仰首向天

追根究底

经过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冬天

和炎热的夏季

我终于成为高粱的兄弟

能扶着木犁耕耘大地

也学会了痴痴地守望

守望希望与失望的不期而遇

而犁沟里埋下的希望

也默默地忍耐着

忍耐着饥饿冻馁

忍耐着

二十四个节气的无情轮回

当春天突然来临时

桃红几乎等不及柳绿

我于是骑上牛背横吹竹笛

想抒发心中罕有的欣喜

然而笛孔里流出的音符

却哽哽噎噎如诉如泣

湿透了少年的所有记忆

西坪原是一块古老的热土，1963年出土的最著名文物“何尊”，是西周初期的一件珍贵的青铜器艺术品，现藏于宝鸡市博物院，底部有122字铭文，历史上第一次出现“中国”的名称。铭文也记叙了周文王、武王和成王传承的序列，以及筑造“成周”（今洛阳） 的历史，故被视为镇国之宝，十分珍贵。

作者简介：杜森（草原骏马），陕西宝鸡人，1942年5月生人，1960年8月任《宝鸡市报》记者，1961年8月入伍，在骑兵一师历任战士、班长、排长、干事、秘书、副科长、科长、政治部副主任等职。1985年转业省劳动人事厅，历任副处长、《现代人事》编辑部主任、厅助理巡视员等职。

编辑：李勋修《青烟威文学》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