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鲠在喉

01

沐把斯唯换下的衣服一件件抖开、整理好，按照颜色的深浅分类，塞进洗衣机里，突然想起忘记检查衣兜，又一件件从洗衣机里抽出来。这样的家务沐已经做了很多年，但今日似乎不同往常。

沐从斯唯的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巾，雪白、柔软的纸巾上晕染着苹果一般红润的口红痕迹，沐对着纸巾发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处置。

哐当，斯唯慌忙推开卫生间的门冲也似的进来，几乎在同时，沐条件反射般的把那张纸巾塞回斯唯的衣兜，不等斯唯发问，沐装作忙碌，淡淡的说：斯唯，我要洗衣服，你可以帮我检查一下衣兜吗？洗衣液用完了，我要去储藏间取一下。

斯唯整理好自己的思绪，轻轻答到：嗯，好。

沐逃跑一般离开卫生间向储藏间快步走去，在打开储藏间门的瞬间，沐回头去看斯唯，透过半掩着的门，沐看见斯唯细致的将那张纸巾折叠好，握在手中，走进了书房。

沐知道那是麦子的唇留下的印迹，是斯唯的至宝。

02

沐初中就和斯唯相识，两人家境都很好，斯唯擅长钢琴，学习声乐，沐漂亮、大方，大学和斯唯在同一所学校读了播音专业。

沐是家人、朋友、同学眼里斯唯的准未婚妻，斯唯个性不羁、开朗，引得身边桃花不断，姑娘们以朋友、妹妹、学妹的身份萦绕在斯唯的身边，沐从生气、失态到淡然处之。

斯唯从没有给她一个答案，她也曾借酒劲儿问斯唯，你爱我吗?你不知道我对你……。

斯唯抱住沐，用肩头堵住她的嘴巴，在她耳边说：别问，你是我的一部分，我不想失去你。

一句话轻易把沐的疑虑、愤怒、悲伤全部打包丢掉，沐依然像影子一般追随着斯唯。看他一次次恋爱，一次次分手，一次次挥霍着青春和感情。

直到有一天，在人人癫狂的夜店里，DJ用音乐蛊惑着红男绿女夸张的扭动着身躯，沐看见斯唯突然顿住摇摆的身体，摸出手机，推开一个劲儿往他身上贴的小师妹，快步走向出口。

沐觉得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她迅速起身尾随斯唯走出喧闹的夜店。

沐看见斯唯站在街边，柔声说：作业写完了吗？困不困？今天在夜店，没法给你唱歌，你别等我，先睡，明天我打给你……挂了电话，斯唯毫不掩饰幸福的情绪，面带微笑继续回归纸醉金迷的生活。

沐有些不解，但是她习惯了不问不管，只是默默的守候。

后来，沐知道和斯唯通话的姑娘叫麦子，是一个斯唯没有见过面的网友，还在读高三，沐看见过斯唯手机上麦子的照片，其貌不扬，清淡得好像一杯水，头发很黑、眼睛也很黑，圆圆的脸，穿着蓝色的校服。

沐觉得麦子也不过是斯唯的一次临时起意，很快就会过去，但是一切仿佛并不如她所想。

斯唯开始渐渐远离颓靡的生活，不再熬夜泡夜店酒吧，不再睡到下午才起床，不管做什么事情总是会时不时失神般的查看手机信息。

沐，我想跟你聊聊，斯唯终于跟沐谈起麦子。我很喜欢她，莫名的喜欢，她要上学，我要迁就她的时间，尽量不打扰她学习又要计算好时间多和她聊聊天，她喜欢听我唱歌，沐，麦子说她要考到这里来读大学，很快，再有两个月就要高考了，我快要见到她了。

沐不知道怎么答斯唯，或者斯唯根本也不想要她的回应，看着斯唯脸上难掩的幸福，沐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危险，她想自己必须做些什么了，难道自己的深爱和守候就注定要成为泡影吗？

沐不想这样，也不允许这样。

有朋友约斯唯和沐去城郊的温泉小镇，斯唯本想拒绝，耐不过朋友的一再劝说，开车载着沐和一众好友前往，沐照例坐在斯唯旁边的副驾驶位置，车子驶上高速后没有多久，斯唯的电话响起。

屏幕上“麦子”两个字欢悦的就像麦子本人一样新鲜、灵动。

沐抢先拿起斯唯的手机，说：这里是高速公路，你好好开车，不要分心，我跟麦子说你一会儿回给她。

沐接起电话，麦子的声音很甜，当得知斯唯不便接电话时语气中多了一份怀疑和不快，沐心里竟然很痛快。

挂断电话，沐故意将斯唯的手机屏幕亮度调高，并设置成不锁屏状态，让斯唯的手机屏幕保持常亮不灭，然后将手机屏幕向下放在一边。

到达目的地，斯唯停下车解开安全带，急切的拿起手机，发现手机没电了，疑惑的嘀咕着。

走吧，斯唯，大家都饿了，先去吃饭，沐催促着斯唯，这一餐斯唯吃的心烦意乱，只惦念着快点回到酒店给手机充电，他想麦子一定急坏了。

沐没有给斯唯回酒店的机会，就张罗着大家先去泡温泉，消除赶路的疲惫后再回酒店休息，斯唯不好扫大家的兴。

也许是斯唯心烦，也许是沐有意，泡温泉的过程中斯唯在朋友和沐的劝说下喝了很多酒，蒸腾的温泉将酒劲儿直接输送进大脑，斯唯竟有些醉了。

朋友们已经习惯了沐照顾酒醉的斯唯，回到酒店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沐搀扶着斯唯走进酒店房间，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安顿好斯唯躺下，沐深吸一口气，拉开斯唯的胳膊轻轻躺进斯唯的怀抱，扬起脸去探索斯唯的双唇。

麦子，斯唯喃喃呓语，沐的心漏了一拍，但是又再次坚强起来，斯唯，吻我好吗？

斯唯听到沐的请求，低头仔细打量起怀里的人，然后狠狠地抱住沐，带着几分醉意却又不容置疑的说：沐，睡吧，别让我对不起麦子，别让我对不起自己的心。

于是，一夜相拥而眠，沐躺在自己最渴求的怀抱里舔舐自己最深的伤口。清晨，沐默默离开，自尊和感情已经被碾碎一地，沐实在不知如何面对斯唯。

一个月后，沐再见斯唯是在常去的酒吧，斯唯环抱着一个姑娘，时不时切切耳语，引得女孩花枝乱颤。

沐有些不懂，那姑娘不是麦子啊。

斯唯看见沐，招手叫沐过去，支开女伴，卸下伪装，有些黯然的说：麦子没有来，她去了北京，是被提前录取的，她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她很伤心，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我们分手了，她谈恋爱了，我看见她的每条动态下都有一个男生殷切的回复，他叫她宝贝，沐，我从没有失恋过，以前的每一次，我从没有觉得失恋过，或者说我从没有真的恋过谁，但是麦子不一样。

去找她吧，斯唯，北京而已，去看看她，如果可以，等待和异地不一定没有结果，沐太了解斯唯，太心疼斯唯。

斯唯抬头，沐看见斯唯的眼睛亮了，好像重燃了一把火一样熠熠生辉。

斯唯去了北京，麦子并没有见他，斯唯偷偷来到麦子的学校，看见麦子和一个男生牵手相偎的样子很幸福，麦子甚至没有回斯唯一条信息，没有接斯唯一个电话。

03

几个月后，斯唯牵起了沐的手，两年后，斯唯毕业了，进入一所艺术院校做老师，沐一直是他恩爱有加的未婚妻，却迟迟没有确定婚期。

沐知道斯唯在等什么，他在等麦子毕业，他还在想麦子是不是会来到他的身边，两年间，斯唯每天都会去看麦子的动态，对着麦子的头像发呆。

听说麦子回了家乡工作，那天麦子发了一条动态：别再等，我很好，勿念。

转天，斯唯拿着一枚戒指向沐求婚，紫色丝绒质地的戒指盒里是一枚闪亮的钻戒，一尾长长的麦穗环成的戒指上零零碎碎镶满了细小的黄色钻石。

沐笑了，她怎会不知道这是斯唯给麦子准备的戒指，无数个夜里，斯唯偷偷躲在书房看着这枚戒指发呆。

但是沐不在乎，只要是斯唯就好，她幸福的笑着，伸出手，一根手指的距离，斯唯用了许久才把戒指戴在沐的手上，仿佛已经把一生的情路都走完一般，只剩下一副柴米油盐的躯壳和沐走进婚姻。

沐发现斯唯衣兜里沾有口红的纸巾时，他们刚刚结婚三个月，前一天斯唯失踪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回家，怅然若失，不曾给沐任何解释。

斯唯不说，沐也不问，这是他们长久以来达成的默契。

沐大致猜测到是麦子来了，只是很快的来又很快的走了，她大概也无意毁了斯唯的生活吧，或者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是斯唯的妻子。

沐不愿多想，无论如何，她仍感谢麦子的来去匆匆和不留痕迹。

沐拿好洗衣液，把衣服放进洗衣机，拿起纸巾包裹着的验孕棒，在脸上挂上笑容走进书房，环住斯唯的脖子，坐在斯唯腿上，把验孕棒递给斯唯，轻声说：准备好做爸爸了吗？

沐看见斯唯笑了，不知是苦是甜，不知是出于欢欣还是从此被羁绊的苦笑，沐都不在乎，是斯唯就好不是吗？

很多年以后，斯唯的生日，沐精心挑选了一个新的钱包，趁着斯唯洗澡，带着儿子偷偷去更换斯唯的旧钱包。

打开钱包，照片夹里是一家三口幸福的笑脸，沐仔细抽出照片往新钱包里装，儿子拿着斯唯的旧钱包不解的问：妈妈，这是什么？

沐接过钱包，在最里面的夹层里是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巾，上面印着艳丽的苹果红，跟很多年前她发现的那天一样，丝毫没有褪色。纸巾里包裹着的是一张照片，麦子穿着校服，黑亮的眼睛笑成了弯月亮。

沐把纸巾和照片放回原处，对儿子说：这是爸爸很重要的东西，我们不要动，走吧，宝贝。

沐始终坚信自己是赢了的，就像很多年前温泉酒店的那个晚上，在斯唯熟睡的时候，沐用斯唯的手机给麦子发了信息，告诉麦子自己的存在以及和斯唯并没有发生的一夜温存。一个信息就轻易的毁掉了麦子对斯唯的信任和爱，麦子远不及自己爱斯唯。

斯唯从不曾也永不会知道，麦子在遥远的北方多少次面向他的方向泪如雨下，多少次偷偷来到他的城市，透过教室的窗远远看讲台上的他。

斯唯从不曾也永不会知道，这如鲠在喉的爱啊，这捉弄人的命运啊，让沐活得像蝼蚁般卑微，让麦子终其一生不曾为谁披上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