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渴望读书

小时候，天还没亮，凭着公鸡鸣叫的声音，我就起床了。家里距离学校有好一段距离，我要早早起床，吃过早饭，然后往学校赶去。妈妈起得比我更早，她早早地就在厨房给我做好早餐，等着我起床吃饭。

村里的庞老太太已经是古稀之年了，她常常一大早就出门了，这里坐坐，那里坐坐。

我问她为什么总起那么早，她说夜里睡不着，醒着也是醒着，就起来了。

她看我每天早早出去，坐在我大门口，对我妈说：“读书好啊，读书才好呢。”母亲笑笑，没有说话。

庞老太太在她十三岁就嫁到了我们村，当童养媳。来了我们村后，她就再也没有出城过。小的时候照顾比她小的未来的丈夫，渐渐地，洗衣做饭，插秧种草割稻，样样在行。她丈夫长大后，他们就过起了自己的日子，每天下地干活，早出晚归。

有一天，庞老太太的老伴猝然离世，说是脑溢血，留下庞老太太形影孤单。庞老太太有一儿一女，早早就辍学出城，在城里生活了下来，难得回家。说接她老人家去城里，她不愿意。庞老太太不识字，一辈子待在土地里，每天看她静静地坐着，像是在看来来往往的人，又像是在看路，回忆过去的自己。

每每看到庞老太太孤零零地坐在石头凳上，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心酸。她想念儿女的时候，就会恳请我们，拿出她珍藏着的纸皮，上面有她儿女的电话号码，那纸皮已经满是岁月的痕迹。拨过去的时候庞老太太总是会忽然地紧张，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然后就是一个劲地问她儿子或者女儿，番薯要不要，土豆要不要，玉米要不要……这些她自己根本吃不了多少，可是年年她都会种，给她儿子种，给她女儿种。她所有的积蓄也都给了她的孩子。

小的时候为丈夫而活，长大了为婆家而活，后来为子女而活，庞老太太何时为自己而活呢？

“庞奶奶，你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多寂寞啊，和您儿子一起生活啊，那多热闹。”村里的牛婶说道。

“不用哦，去了反而给他们添麻烦，自己一个人挺好。想他们的时候，让他们回来看看我就行。”

“可是一年到头我都没见着他们的身影啊。”牛婶继续说着。

庞老太太垂下眼镜，满头的白发额头处已经悉数掉落。那种落寞在她褶皱的皮肤上不细看很难发现。

“你们这代人才幸福啊。”庞老太太看着孩子们在打闹嬉戏，自言自语地说道。

她小的时候，家里穷，父母重男轻女严重，觉得留着她只是浪费家里的口粮，早早就把她给嫁出去了，换了好几担大米和好几个大洋。

到了婆家之后，公公婆婆对她也不是很好，随意打骂，她丈夫的脾气也暴躁，庞老太太的日子总是过得胆颤觳觫。儿女不喜欢家里的氛围，早早出去，也不留恋亲人。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庞老太太送走了她的公公婆婆，送走了她老伴，接下来，就是要她儿女送她走了。

人的这一生，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只是都是重复过着一样的日子，面对的人都是一样的，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甚至心境也毫无区别，那一百天与一天又有何异呢？

我总是能想起庞老太太说的“读书好啊，读书好。”

我想，庞老太太心里还是渴望走出去的，渴望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世界，有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