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亚亚：唤醒春天的绿面食

在陕西，邂逅一碗菠菜面，春天便不期而至。

擀得一案好面条的陕西女子，在街溜达，蓦然瞥见路边老大爷圪蹴着卖菠菜，头上红叶李白花密密匝匝，花下菠菜是一汪静止的绿波，叶厚、茎红、根白，眼睛直了，腿挪不动了。万事悠悠，唯吃最大，况且菠菜闪耀着健康的绿、诱人的绿、销魂的绿。买菜、摘叶、洗净、煮烂、捞出、放碱、放凉后倒入雪白的面粉，纤纤玉手，揉啊揉，让面和绿色的汁液合二为一，盆光了、手光了、面光了，一块碧玺般的面团，头顶一块湿布，如老僧入定，气定神闲，进入饧面阶段。一刻钟后再使劲揉一阵，面团滑如镜。好饭不怕晚，好面要舍得力气去揉。

面团软和，做饭的人坐定了，心平气和，不紧不慢搓成一根根细细的棍棍面。出锅后舀一勺百吃不厌的西红柿鸡蛋臊子，白碗绿面黄鸡蛋，西红柿汁水丰盈，酸中带甜。呼噜呼噜，秦时明月汉时光，绿面吃来是最香。

面团硬了，捞起擀杖，先推后卷转圈擀，直到薄如纸，叠成几沓，弓身弯腰，一刀一刀，剺得细如发丝，能穿针、能引线。一把把分开摆放，如春天的柳枝，姑娘的大辫子，妖妖娆娆摆满案，下到锅里莲花转。前锅开水下面，后锅煎的豆腐汤锅正泛着水莲花。煮熟的绿面，盛进蓝花花碗，面少汤宽，豆腐丁雪白，辣子汤油汪，再捏一撮春日的头镰韭菜，挑一筷头，深吸一口，香、爨、筋、辣，全都有了。连吃几碗，出一身汗，舒坦。蓦地抬头，屋外嫩柳金丝轻拂，檐下燕子一身花衣，忙着衔泥垒窝。

关中的清明节，讲究祭祖坟前阖家吃绿面，这样春天就来到了碗里，进了肚子。青黄不接的日子，一顿绿面让生活有了盼头，期盼今年的新麦早点上场。

“桃花花你就红来，杏花花你就白，爬山越岭俺找你来呀，啊格呀呀呆……”在歌声里的春天中，我们呼朋引伴，去踏青、剜野菜。返青的油菜叶，绿油油；麦地里的荠菜，甜丝丝；荒草里的苜蓿芽，胖嘟嘟；小河边的水芹菜，柔柔摇……不负春光，不负青菜，一篮篮的绿菜，放了油盐炒着吃，搁了白生生的杏仁拌着吃，如果你有足够的耐心，还可以撸起袖子，蒸一锅菜馍。

菜叶洗净切碎，放入盆里，倒些许面粉，加一点点盐，捏一点点碱，然后一边放水一边用筷子搅动，搅动没糊块了，放置十五分钟。在等待的间隙，剥新蒜、捣蒜泥，料碗里放入辣面子，倒入酸溜溜的柿子醋，鲜得掉眉毛的生抽，再来点盐、味精和凉开水。蒸汽袅袅，篦子上铺蒸布，将面糊均匀倒在蒸布上，用铲子抹平。中火蒸十来分钟，出锅后。菜馍乌绿，平展展，像麦田、像草原，冒着热气吐着气泡。凉一会，刀子蘸水切成菱形块，摆进碟子。夹一片，软乎乎、闪着光、绿莹莹，蘸了早已和好的酸辣汁，一盘菜馍，风卷残云，眨眼没了。春天的味道，还在舌尖萦绕。菜馍好吃，灵魂在那碗汁水。小孩不吃辣子，菜馍里放了盐，可以直接拿着吃。最香的菜馍，是用韭菜切碎制作的，出锅后还散发着韭菜独有的香味。

有回闲谈，我问婆婆：“我小时不爱吃菜馍，现在咋觉得菜馍好吃了呢？”婆婆说瓜菜代粮的日子里，菜馍里放的是玉米面甚至高粱面，菜馍干涩，汁水也只有盐、醋和干辣子面。“没油水，谁都不爱吃。”现在，人们在吃饱肚子后，开始追求吃得可口，吃得健康，菜馍因其色香味和营养俱佳，成了农家乐的保留菜品。菜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其实，春天富含植物纤维的苜蓿芽儿芹菜叶，茵陈雪蒿，最简单的吃法莫过于蒸菜疙瘩。洗净、控干、剁碎、拌面、放盐、上笼蒸，一刻钟，就停当。五香粉，辣椒面，热锅凉油，冒白烟时“刺啦”一声泼了，香味乱窜。蒸好的菜疙瘩，面粉轻裹，淡淡的绿，散散的团，软糯可口，面的醇香，菜的清香，完美融合。一碗下肚，碗干净得像猫儿舔过一样。菜疙瘩是减肥人的晚餐最佳拍档，肚子饱饱，营养足足。

绿菜和麦面的相逢，从舌尖启程，向春深处行进。一段吃食的传奇，在黄土地上汉子婆娘的碗里，代代流传……

作者简介：赵亚亚，陕西省作协会员，出版散文集《远村那缕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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