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亮:唠 嗑

王世亮:唠 嗑

外出采风,路遇自驾去省城进货的老虎。车抛锚送店抢修,搭顺风车的我今晚和他住一块,明早一起回都市。领着我的人说:“你就住这房子吧。”我一看,有窗子,有玻璃,想象着阳光充分,独坐观云,有一枝白花摇曳清芳地探进窗来,要住的人是自己和车主老虎兄弟。到了黄昏才发现还没窗帘呢?不过感觉极美,最纯净最柔美的一个默默的赞赏。我似乎躺在星空下无边的原野上,微风轻轻划过,什么我都没有,什么都属于我。

王世亮:唠 嗑

一盆摇响轱辘打上来的清凉井水,洗漱毕我俩开始唠嗑了,那年月我家住老式公房,厨房,卫生间虽是几家合用,却也相安无事。唯一让人恼火的是一家邻居,为了省电,点了8瓦的灯泡,鬼火似的,半暗半明。我家一开灯,他家立刻关掉,连8瓦的小灯也不舍得点,他关了灯借我家的灯光,我家毫无损失,怒伤肝呀。就像我打你的车一样的道理,不是么?您老兄回省有喜事,瞧,一说就准。您六十岁不到,五十开外,怎么样?说对了。您五十二岁,肚子不太挺,几根白头发,是操心累的。不是工人,是文化人。对吧?嗯,越说越准,是吧,看您的气度,是作家不是?兄弟一眼把您看透了,再说明白点也没啥大本事,这年头坐飞机坐软卧出门的,都是四十岁左右的,官儿还混不到份儿,看你又不像,只能是作家了,时代变了,女人开始爱男人的才气了。

王世亮:唠 嗑

是写书的不是?看过《人生》没?《惊心动魄的一幕》?《平凡的世界》呢?《路遥文集》?啥也没看过?没看过路遥的书您怎么写?娘的,我出门都带他的书。上回去海南办事儿,买了五套书,你猜花了多少钱?二百伍。不贵,回来了,这地方还真买不到。你们作家群,我最佩服的就是路遥,人家写的那些玩艺儿,让你硬是撂不下,有悬念。你别笑,我是鲁班门口弄大斧了,你说对不对?我在家打了一套家具,你猜我一共有多少套藏书?九十三套。全是路遥、陈忠实、鲁迅、巴金的。这我也不知严肃文学,可总比国内那些武侠、侦探强。他们胡编乱造,没生命,寿不长。都一路货,看起来没劲,头尾全知道,就不稀罕看。你们写一本书给多少钱?要不要给编辑送礼?我看那不行,你可能是路子蹚开了,就不用咋送礼了,要不是,你怎么也得送。编辑就不过日子了?他也有血有肉,讲点义气吧?就行,是不是?要不是冲着这个好处,那书页后都写上责任编辑谁谁谁的,有啥用?别扯,你唬弄不了我。给,吃,志丹的羊肉,子长的烧酒。喝,你一瓶我一瓶,一瓶才半斤酒,你不是作家么,作家有不会喝酒的。别扯,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不乐意喝我的酒?那好,咱喝,喝,喝点小酒,睡一觉,明天动身你回家了。喝,快喝,白酒伤肝不伤心,那就热乎乎的进肚子里,辣丝丝儿,香喷喷儿,今个我和你,才感到“喝一盅”的惬意了。

王世亮:唠 嗑

怎么你也插过队?别逗了你别以为我就没响应那号召。你们叫插队,我们叫返乡,到农村落户的头一天,见生产队长在大锅里用木柴火焖苞米糁子饭,黄金金亮闪闪,真是好看不好吃。从此,苞米糁子小米饭变成了四季的主食。小米饭可有一点不好,淘不净的砂子粒,土坷垃,吃的时候不能嚼,囫囵吞下肚。不过陕北小米硬是养人,半年不到,瘦几几像干豆角的我,变成了一个壮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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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嘛。收萝卜了,拔上半晌萝卜,便吃的烧心倒胃。冬夜里打场,炒上半锅黑黄豆,边打边吃,解乏解困,嘴里“咯嘣咯嘣”响,下面也“砰砰”地放炮。

到地里干活,什么生的都吃过,生南瓜软塌塌,生土豆脆生生,生芝麻余香满口,生白菜芯儿也解解口渴呢?大家肚里总是清汤寡水的,想吃肉想的不得了,周日晚上到房檐下,去掏麻雀窝,抓到了用泥巴一包往炭火盆里扔,听到滋滋的声音就熟了,拿棍扒出来,把烧烫焦的毛连皮揪掉,内脏一丢,放到嘴里嚼的吱吱响。那阵,偶尔有点儿白面菜籽油,用大铁锅烙饼,一层一层撕着吃,点着油灯,细嚼慢咽,一直吃到半夜去。肉是难得的,十里八里不见个村庄,也没有市场,只有等队里的杀牛宰羊的日子开次荤。

逢年过大节,不知哪头牛倒霉,被选中要任人宰割。一条绳索从牛鼻子穿过被人一步步牵到大队部。院里有泥坯垒就的灶台,上架一口大锅,锅下的木柴熊熊燃烧,一农妇还不停地往里添柴火。知青们好奇的围站在旁,看新鲜。劳作一生的老黄牛并不反抗,静静地站在那尾巴东甩西甩轰着蝇子。它似乎预知了不祥,眼角淌下两颗大滴的浊泪。这时,用梅花活扣将牛的四蹄拴住,绳索朝同一方向,几条壮汉用力拉,黄牛“扑”地歪倒在地,人们一拥而上,握住牛腿,用全身的重量压牛身,一人持锋利的尖刀,照准牛脖子捅进去,断其喉,血呼呼的涌出来,牛有些挣扎,但被人们死死按住大动不得。一会儿,血留了大半木盒,牛瘫软下来。按牛的人松了手,杀牛的人使用屠刀从牛蹄开始剥皮,鲜红的牛肉随刀锋一片片翻开,牛皮就势铺地,割肚子挖下水,肉砍成大块连血带浆扔到大锅里煮将起来,活生生的一头牛转眼间变成堆血肉,看得人心惊又胆战,为生死之间的转变之快犹自叹息,那边飘来煮肉的香味。寡淡的肠胃战胜了感情,跟着贫下中农大嚼起来,还是肉香啊!当今,时日变迁,关于吃的节日真多。元旦、春节、四月初八、五月端午、六月六、八月中秋、九月重阳都要吃,时代发展经济富裕,许多带政治色彩的节日也变成了吃的节日,五月一日要吃,六月一日也要吃,七月一日要吃,八月一日要吃,十月一日更要吃。这也是越来越上档次,越来越讲究的,决不像文章里说的那样“穷”吃。海吃海喝上讲究的吃的是要花钱的,吃的越好花钱越多。凭心而论,谁不愿意吃好呢?吃好了嘴里痛快肚里舒服呀,谁又愿意多花钱呢?多花钱了心里头难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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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咱喝,咱吃。都是自己挣来的,不吃不喝做什么,除了钱我没别的,掏心窝说句话,我佩服你们文化人,人活着能有几个痛痛快快做自己想要做和喜欢的事情。

你们写书累不累,一本书得写多长时间,我还没遇过一个作家,你是头一个。跟我一样?别逗了,我是干啥的,你是干啥的?那不一样,你是人物,到哪儿都是爷。我算老几到哪儿嗯,到哪儿也都行,递钱就是了,这年头有钱也不好使,有些事儿靠钱办不成。你们是人物到哪儿都行,我不行你们作家写一本书,给钱不,给吧?有利,对不?出名不,谁都知道,这本书是路遥写的,有名吧,人生电影看过莫?全世界大概都乐意看路遥,他得茅盾文学奖,大众电影百花奖,你说出名不出名?唉,你说,路遥真名叫什么,是男还是女,是老头还是小伙子?我就服他,把那事儿编的。我卖了二百台彩电,给收税的二万元,他一个劲儿的跟我“捻秧秧”说怎么怎么难。二万元甩过去:哥们儿,够不够?他的眼皮儿都笑了。妈的,对这种人还是钱好使,我老婆天天看广告,什么化妆品好她总买,脸抹的像白脸狼。摸吧,我寻思,娶她花了十万元,系列化妆品怎么也用不了几个钱,那就抹吧,可晚上靠近她,我就是闻不惯那味儿,冲鼻子。电视没啥好节目,你咋不写电视剧,写一个,写俺哥们儿,倒二爷。我给你集资,给你出书,建纪念馆,说实在的,找几个哥们儿在大酒楼喝一顿,他们几个要是认了你这个人,弄个二三百万元算个甚?来,喝呀!咱俩好不容易认识,是缘分是天意,要不就是撞肩过去,我哪儿去认识你这么个作家哩。人和人呐,就这么回事,哥们儿认识的人是不少,三教九流干啥的都有,就是没有文化人。实在话,文化人嫌咱们低气,咱们还嫌文化人穷酸呢。这你别不服,现如今那些文艺单位,哪一个不是想靠咱倒二爷吃饭?曲艺唢呐也不独奏了,唱民歌的改唱舞曲了,乐队伴着咱们跳,甩他们几张毛票就是侍候咱们一晚上。咋的?有啥不依存,咱们在家也是的,白天拼命干,晚上去舞场,跳一身臭汗,回家半斤酒,天塌地陷也不干咱事,一觉到天亮。天天日子这么过,活的顺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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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干这事时,那是啥时会?对了,是十年前吧。刚毕业,没事儿干,天天和哥们玩麻将,掷色子,一把赢拾元钱。那天,问我娘要钱,给拾元钱嘟囔了老半天。我火了,这不行这日子有过么?就琢磨了个招儿,去乡下买鸡蛋,回来卖。自行车驮了两水桶,到家碎了一大半,我娘哭了,我大骂我是饭桶。娘甩给我六张票子让还人,这是我爹大半月的工资。还人,家里怎么办?我垂头丧气上街,一见那卖油馅饼的挺来钱,我就找到小毛蛋,毛蛋在税务局,是发小,光腚耍大的哥们儿。他一鼓捣,那烙饼的就答应停业四天,还把炉灶和家什借我用,我从家里偷了两斤油,弄了半袋面。娘的,头一天就把本钱弄回来了,我干了四天,兜里毛票老满。那小子第四天晚上早早就来收炉灶。我把剩的馅子和面都给了他,他给了我二十元钱。我拿家去二十个馅饼,往饭桌一甩:吃吧,我挣的。我爹没吱声,我娘连造了俩。我问咋样?她瞅我两眼:馅里缺点调味儿。行了,将就吃吧,有油有盐的就不错了,哪来的调味儿?就这么,我干起了这些营生。再后来,高考落榜,当兵被人顶替,去少林当了道士。家里人哭着劝还俗,回到家没事干。无奈,只好靠着寺院学的一点卜卦皮毛,摆卦摊混饭吃。你这么年轻,以此为生,不可惜?这么挣钱心里能踏实么?不偷不抢,靠嘴皮子混饭,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给别人“指点迷津”,总比卖假药假货的人积德。也卖过羊肉串,城里车水马龙,又有谁会把这烟熏火燎的卖羊肉串的放在眼里?然而真要斗起富来,县长的收入恐怕也远比不上卖烧烤的人。报个数字你就明白,一下午卖五千串,对半的利,所得多少?最多还卖过上万串呢!乖乖,丰厚的收入扬眉吐气,家里老少无不小心恭候着我这位“财神男”。什么挣钱随时转行,前些年,一些过热的口号把农民请进城来,在服务城市的同时,给本来难以负担起的古城又加上额外的重量。也正在这时,书刊市场禁闭的大门打开了,于是乎,集体的个体户纷纷放弃帮工、打工、缝纫、饭馆、杂货、木器、修车、修表等摊点,摇身一变,成了精神产品的“文化人”,经营起连字都识不了几个的书报杂志来。就连企业职工,机关干部乃至退休人员也走上了这条发财之道。每当夕阳西沉,华灯初上之时,这些五颜六色、露胸露腿、稀奇古怪的书刊价高,折扣大,一天净利几百元,比开鞋铺、餐馆、下野力挣钱多。后来电台、报纸、杂志大做广告,把电子游戏机吹得神乎其神,使得一些家长大把大把的掏钱,心甘情愿的为子女做着没完没了的“智力投资”。我也参与了挣钱。再后来,加入了不文明行为的茶贩子行业,为达到低价进、高价出、损耗小、销售快的目的,时常干些损人利己的事,为挣大钱,惯用掺杂使假。给鸡灌砂石,猪肉中打水,玩秤杆,被发现,赔笑补秤,没发现得利归己。市场上,茶贩子们串通一气,对进入茶市场的大宗货物实行压价,迫获主低价抛出。压价强买不成就哄抢或偷扒,我没和父母招呼一声,自作主张开了一家“酒吧”,取名叫“来上当”,酒吧不大,只摆了九张飞机桌,卖些啤酒之类的软饮料,也有咖啡,还设凉菜,同时伴点播的卡拉OK。每当日落西下,成群结队的男女潮水般地涌向这“酒吧”,消磨时光耗散精力,一张张钞票流进了腰包,人们听音乐,喝美酒,得到了消遣,于是就有了古城的繁华与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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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还干过甚?卖食品,还和对门的顺子去广州倒腾布料和玩具,往返一趟五六天,能赚两万块。卖过药材,谁知道那玩艺儿能治啥病?卖过菜刀,弄块铁板,几段节铁丝,坐在商店门口,不用喊,就那么一刀一刀剁。人家问我多少钱一把?我比划比划,二十元,买吧。有时我就扯住人,哇哇地叫,有人怕在商店门口围上一群人看,就赶紧买上一把,买卖做的挺顺手。一天,我正拽住一个妇女让她买刀,我相看得准,这女人心善,我一拽住她,她准得买。我拉扯了她半天,她只是哀求地看我,不说话。我哇哇地叫着,反正谁也听不懂,看不明白我比划些甚。谁知她急眼了,哇哇地叫起来,围着人都乐,以为我俩是用哑语交谈,只有我明白她的意思是说我不是哑巴,只是一个骗子。我吓得赶紧收摊跑了,从那天起再不敢去摆摊,剩下的几把刀挨个送人剁猪食用,给我娘留下两把,我这剁铁丝的卖刀生意就算完了。你别笑,后来我卖过老多东西哩。死猪,死牛肉卖过,偷人家羊卖过,骡马市给人当过托儿,和人弄车去外地捣弄水果,水果烂了,一下子全赔进去了,恨不能跳河。那回我去偷狗,把一个老头的跟腚狗弄出来,装麻袋里,背了三家牛羊肉泡馍馆,才换了八十元,我吃了一顿好饭,喝得半醉往回走。心里寻思着顺便去看看那老头丢了狗会咋个样,我走到门口见他正坐在地上,一只鞋没了,胡子上都是唾沫儿,他一会儿笑,一会儿哭,见人就问:你见我的黑子没?见没见。我站了半晌,见围着的人越来越多,有人不停的骂偷狗贼,有人扶老头回窑里。我跑到泡馍馆,气喘不过来,给他们一百元,把大黑还我。一瞅,门口没狗。我呆呆地问:黑子呢?煮呢。掌柜的乐了:兄弟,你来碗狗肉汤吧,这狗真肥。你说的对,自个儿家下不去手,是条好狗啊。坐在老刘家泡馍馆里,瞅着眼前的汤,一层油,上面飘一层红红的辣椒沫儿,我心里直犯呕。刘老板说:兄弟你脸色不好,你不会笑话我吧,我两三年没掉眼泪了。后来我弄了一条黑狗,送去了。从屋里走出来一个年轻姑娘,她告诉我,那孤老头子死啦,唉,生活嘲弄人,眼里贮满泪水咽到了肚里,这件事时常折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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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喝,什么?你说我醉了,你才醉了呢?这点酒算个甚,店老板,再给我俩买两瓶二锅头,弄只道口烧鸡怎么样?拿两袋青海雪排牦牛肉干,我爱吃这玩艺,兄弟麻烦你了,我和作家喝得痛快,要不你也来一杯。拿着,店老板,没啥好烟,圣地好猫,家乡烟,给你一盒你品品,下回再来时,一定给你带家里枣儿颗颗心。喝,喝。我不知咋滴,和你唠嗑特别痛快,心里痛快。我这会儿心里头痛快,准喝不醉。你喝这一瓶,我喝这两瓶。快点,你死不死?不死我就杀哩。(注:你洗不洗脸?不洗脸我把水洒地上哩?你知道这是哪儿的话吗。)没去过那地方你当然不知道(害不哈),我上次和刘巧儿去那里办过货。不说这个了,喝酒喝酒。再后来我就不干偷鸡摸狗的事儿了,一是干那事损,二是兜里有了几个钱,再干那个没啥混头。再后来用智能挣钱,一条假珠子项链,三元五元是它,十六七元也是它,还卖过一两百块钱哩。我头一个从南边贩项链,那会儿市坊上没有,我写上大字牌子,看《裸露》电视,买桑德拉项链,一下抢光,两天卖了五百条,一条净赚百捌拾,我兜里票子越多,脑袋瓜越开窍,就像联大秘书长,一会儿蹦这儿,一会儿蹦那去。给你说,我天生就有这能耐一瞅什么事儿,心里告诉自己:干,十有八九就是赚。我就这么折腾了八年,混出这么个模狗样来。

坐下,你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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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钱了,也会文明了,注重社会公益了。也想让自己清清爽爽的走在人群里,你知道我为甚资助母校二百万元建校款吗?陕北娃从小上学苦啊,你是文化人,给你讲我过去上学的事你就该明白了,孩时的同学中,有个姓杨的,先前叫狗剩,后来叫文化。和我一般大,属虎,三十岁莫对象,家穷。那时我常去他家里,他娘忧虑重重问起我:“媳妇找哈兰莫?”我说,莫。听了这话,他娘放了心似的,长长吐了一口气,然后说:“看把你们咋弄呢?这么大了还不找。”我口涩,不知道说什么好,哪壶不开提哪壶。文化在外教书了,每年回老家一趟,多是春节的时候。全家人聚一起,吃些喝些,欢乐得很。今年,文化带回一个洋气得让人不敢认的女朋友,卷卷头,尖皮鞋,金镯子银链子吊搭了一身,那脸嫩得像鸡蛋皮皮。那女人,描眉画抹口红,奶头挺挺的,一颤一颤,裙子衩在屁股上,一走露出白茬茬的大腿来和土里土气的文化反差太大,不久就分手了。年罢把同学唤一起,嗑瓜子、抽烟、喝酒、说些令人开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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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文化念初中,就在镇中学,学校条件简陋,住通铺,窗户全用玉米杆挡了。偌大的房子,地面上是砖,砖上铺了麦秸草,麦秸草上铺毛毡,人在褥子上睡,冬天盖被子,夏天甚不盖。有人不要枕头,有人偷了学校搞基建的砖做枕头,也不知道洗了脚睡着舒服。也怪,几十号子同学,全患了鼻炎似的,竟没人觉着难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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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杨文化邻铺。每天下了晚自习,我们就吃,吃糠窝,就酸菜。完后,熄灯时间到电灯熄灭,我们就点亮煤油灯。脱了衣裳,脱得光溜溜,一丝不挂,开始睡前的最后一项活动:捉虱子。每回,我们不说话都找得极认真。一个个肥胖的虱子在两个拇指盖间叭叭丧命,上挤一会儿,血淋淋的指甲盖在被子上胡乱的揩揩,又去找,去挤。一回,我俩正挤的热火,班主任孙老师出现在窗门口喊:杨文化,干甚哩,咋还不睡觉?杨文化嗫嗫着说:“捉虱呢”。老师说:“脏的猪样的,也不拾掇一下子”。吹灭煤油灯,眼睛却未闭。翌晨,我两眼带血丝。上几何课总觉得有些东西在脸上跑,痒痒地,我扑下去一看是虱子,我挤的时候,血都溅到同桌的脸上了,全怪班主任,没让我把虱子捉干净。半年后,高考,我落榜,杨文化考进一家师范学校。再后来,他教书,我挣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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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喝酒。吃鸡吃肋,别吃胸脯肉和大腿肉,没甚味道儿,先来这个,给。我他妈的头一回吃烧鸡,就是先扯个大腿吃。我那是赚了点钱,自个告诉自个:老虎——都管我叫这乳名儿。念书时我跳高全校第一,全学校的记录,这会儿也没能破。店老板这会儿犒劳犒劳自个,让咱吃了两碗纯羊肉,他老婆骂咱是饿死鬼,听着了,吃美了,我没理她,摇摇晃晃走过来,脚步就有点零乱,头脑还清楚,这酒,有后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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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熬出人,天生我才必有钱。我老婆是服装厂工人,谁知道我怎么看上她的,不咋丑可也不咋俊。我那会儿摆地摊时,她乐意来买些那些假首饰,铜戒指,戴上像金的那路货她最乐意买,显露哩。我那回进了一批货,就有这么二十个。我想:这骚货准来。她来了,问多少钱,我没客气,八十元。她在摊前绕了半天不走开,我看她那小鼻子都在冒汗,有点可怜,行了,五块一只你拿去。她乐颠颠的走了,摆摊的伙计笑话了我半天,说我看上了她,十折亏卖一只戒指,我就心一动,想起来我娘说我该有媳妇兰。她可也中,稀罕别的咱没有,这假戒指现成。两天后她又来了,脸红红的,你为啥卖那么便宜?我冲口说了一句:看你长得俏。我寻思他得像那些假模假样的大姑娘,骂一顿我流氓不地道,可她一低头走了。后来,我就领她去跳舞。她不会,光是踩脚尖,再后来会了,就是进了舞场不显眼,个儿矮,不起堆。我去她家看老人,俩人嘴都撅着像能栓一槽叫驴,我递上西凤酒两瓶,中华烟两条,老老头那脸就放晴,和我说话了,老太太一个劲儿地摸布料,我给她买了两块榆林产的好毛料。她一边摸索一边念叨:这么破费。以后们,小舅子上大学交学费,小姨子上班买轻骑,老爷子生日过寿,大舅子做生意欠经济,全是我的事儿。他家人眯缝着瞅我,等着我从兜里掏掏钞票。有一天我对她说:别耗了,我家印钞机坏了,不结婚咱就说拉倒啦。她哭了一场,才和我结了婚。没意思,你说对不?你有几个孩子?一个女儿,女儿好,女儿长大疼老子。我跟她没意思,他不让我碰儿子,说我粗俗,妈的,说我粗俗,老子的钱可不粗俗。什么,我生哪门子闲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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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动,我没喝醉,真的没醉。不信,再一人一瓶怎么样?作家朋友,你讲实话,有没有艳遇?没有,谁信呢。你们有的是人羡慕,图的名。不像我们,只有利。你们又有名又有利,名利双收。我他妈的有艳遇,和那个小卖部的翠花,还有那个小职员的苏慧莉都有一腿。他们和我睡,到一块不用动钱,她们是冲我这个人和我好上的,越是不要钱我越是给她俩。我老婆知道,她知道这事儿,就是不吱声,她心中有数,就是对我冷冰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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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的,酒没了。醉了,你说我醉了,笑话,年青时喝二斤,如今能喝八两酒。有一次喝两瓶假牌子人头马。我跟你说,这点酒,根本醉不倒我。你是作家,别瞧不起咱,咱是谁?老虎,老虎是甚?小市民,小人物,对不对?富人不露财,对你我如是说:上月购进一批江南特产,这个月又销了四川客人贰佰吨橘子。一二三四,ABCD,百万元以上的买卖就有九笔。坐下,你听我说。哥们也苦啊,有当大爷的时候,也当鬼孙子,税务管理市场监督交通警察谁都管着你,有甚法,甩钱吧,压根谁也瞧不起你,知道你是个小虫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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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学校召集咱回校,我去了。知道没什么好事儿,让我坐在后边儿。一个个介绍,这个念成研究生,在哪儿搞科技,那个上大学,毕业分在哪个总公司。好容易到我来了一句:光荣的个体户,那掌声稀稀拉拉的。娘的,多拍几张不行?我给你们一人一沓钱。班主任脸儿就像变脸鸡,对那些念大学,搞科研的又说又笑,对那些中专的也热乎,只对我客客气气,就像我老婆对我那样冷冰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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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家过年还不吃顿饺子,难道我就没风光过?那年一天我挣了90万元,拿出三万元住总统套间。家乡致富要修路,县长来求我,抬手给了一百万元,通车时省市领导剪彩,和我握手,好歹是个参政议政的政协委员哩。会毕校长和我唠扯,让我帮学校工厂推销产品,我说:对不起,没办法。我才不帮人品不好的忙。班主任俩口不富裕,工资不多,还有两个孩子正待业,住平房。前几年我给他拉一车煤去,隔天他派学生送来二百元钱,他看不起我。小时候,班主任没少为我操心,对我可好哩。说起小时候,一次去大舅家,正巧,那天晚上停电。于是我们几个小人在家秉烛而吹,直至鸡叫五更,东方破晓时说一块出去学骑自行车,那时,我13岁不会上下车,表哥在西安和平门外把我扶上车后,惊慌中朝大雁塔方向骑,直到小寨路旁撞倒了位农村老大娘,千赔礼万道歉之后,才不得不推着自行车一路步行回到舅妈家中,足足走了两小时,让家人一阵好找。在古都西安,我大舅可算得上个人物,单论那一手毛笔字吧。由唐楷入手,得晋人神韵,具清代墨迹之风采。省书法家协会第一届选举中,他以十分可观的票数当选为驻会常务副主席。在文联大院里,人们习惯称他吴主席,大舅不抽烟不喝酒,惜金如命。爱习字,购买纸笔墨且挥金如土。那天,他听说文化商店来了一批好宣纸,正逢发薪,便花去半月工资购了二刀。让不挣钱的舅妈心疼得咒了他半月,要他吃纸莫再吃饭。舅妈气头上的话,他却当真一整天不吃不喝,慌得舅妈一把鼻涕一把泪相劝,方才进了五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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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平常不仅乐于帮人干笔墨上的活,干得极其严肃认真。替人书写喜,寿联以及挽幛之类,也要试笔,直到自己满意方止。进入腊月,忙得不亦乐乎,市长的大公子结婚,请他写喜联写条幅;局长的千金乔迁之喜布置新居自然少不了他的墨宝;他的顶头上司荣升市宣传部长,索字求墨。加上文联大院从大门,厅堂到各家各户门上的春联,皆由他一手包写,助人为乐忙瘦了一圈,拖着疲惫回家里,舅妈一脸愁云坐在那里。大舅解释说: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是主席哩。你主不主席关我个屁事,家里的事你到底管不管?我爹得了肺癌住进医院要不要买点东西送点钱去?你姑家起新窑要不要贺喜?可钱呢?大舅这才明白过来。提起舅妈的娘家,在大舅插队的农村那阵,因为写的一手好字,老实忠厚被大队书记看中,常安排些笔墨上的事,后来竟把小十岁的女儿许配给舅。那些日子,多亏岳父,大姑的关照,救济,才度过了那异常岁月的困窘。之后,许多人进城与农村妻离婚,然而他不,常常对舅妈感慨到,莫说糟糠之妻不能忘,单说娘家的那个情谊,不会那个。的确,他没有嫌弃舅妈,对舅妈的娘家人更是涌泉相报,把那几个钱都送了去,我们的年过不过?舅妈几乎要掉泪。年到了,如今人钱挣的多了,写字人少了,去年卖对联的都发了财。你是叫我卖字?大舅像是受了侮辱般地从地板上弹了起来。不可能,决不会。你高贵,你拿钱!舅妈的眼泪让大舅心软,翌日,买回了红纸,熬了大半宿。离年关仅4天了,街上很挤,卖春联、年画、挂历、衣服、年货的摊连摊,满街红红绿绿,五光十色,叫人目不暇接。在街头的一个角落,坐着舅妈和孩子,不时将冻红的手凑到嘴边哈上口热气,望着过路人卖春联,晚上,舅妈把钞票数得哗哗地响。数毕,舅妈问大舅:你猜猜,今天卖了多少?你瞧,这个大数。舅妈乐滋滋的伸手指催促道,还有一天哩,你赶紧再写点儿。大舅纹丝不动,呐呐地说艺术之末日。唉,城里人也不容易,我想,大舅家的年肯定没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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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钱把人逼的。

今天,心情好,多喝了几盅儿,感到一种满足,心里涌起一股喜滋滋儿的舒适,就像刚落进肚里的酒,咂了一下嘴,品了一下味儿,作家哥,你写我,写我挤猫尿醉的糊里八涂的龟孙子样儿。我和你掏这半宿心窝窝的话,你是作家,你乐意听,把我当人待。你告诉我你名儿,我得看你写的书,你有啥事儿找我,给你帮忙。咱哥俩有缘,和作家交了朋友,谁瞧不起咱哥们儿,试试。你困了,睡吧,到省城咱一块吃顿饭,游遍长安八景。笑话,要你拿钱,吃住行毛毛雨,我全掏。别逗了,这年头能交下个真朋友不易,就算你赏脸,看得起小弟。你睡着了吗?记着,我叫老虎,十二属相里有这玩艺儿。再回延安采风,到延安市场打听,说我老虎,谁都能告诉你。

王世亮:唠 嗑

睡吧睡吧,你支持不住了。我这几天一合眼,常做噩梦,你说,怪不?一纸毛笔字,一页蜡笔画,一对笑娃娃,一瓣绢儿花。枝枝叶叶,心中自有一番春色。

王世亮,男,大学学历,陕西省子长市人,供职于中国飞行试验研究院。中国航空作家协会理事,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试飞院文联文学协会理事长,《鹰魂》主编。发表文学作品500余篇,获全国、省、市文学创作奖十多次。

王世亮:唠 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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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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