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改变的一切

这些年做得最多的噩梦都是关于高考的，梦到考试不及格，高考落榜，梦到被班主任拉到讲台上骂，梦到考试，但是怎么都解不开第一道题。

醒来以后还心有余悸，回过神会因为不是现实而暗自庆幸。

离开高考已经10年，但每年临考，都会想起我坎坷的求学生涯，不止一次崩溃和放弃，但总算熬过了那天。

在高中以前我都是好学生，保持班级前五，成绩最好的一个学期，分别是班级第3名、全校29名和语文竞赛前3名，可以在全校师生大会上领奖合影3次。

那天穿着一件我三姑十年前穿过的蓝色格子外套，一次次从领奖台走回班级的长队里，骄傲又羞耻地低着头躲避人群的目光。

那个时候心里只有学习，不仅仅因为学习带来的荣耀，更多是所有长辈耳提面命里重复的期望，农村孩子唯一走出大山的机会就是考上大学，好好学，才能走出去。

但刚上高中这个信念就被动了根基，住校的第一天，两个新室友邀请我一起去网吧，只去了一次就让我染上了网瘾。

以为自己通过网络打开了新世界，但对于那个年龄更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

在接下来的一年，我大部分伙食费都用来上网，只留几块钱买馒头喝凉水维持生存，长期营养不良导致我瘦的跟旗杆一样，但是一提上网就两眼放光。

我突然成了一个差生，座位安排在倒数第二排，老师完全忽视，其它坏学生偶尔欺凌，还要一遍遍接受父母和以前同学的质问：

“你到底怎么了”“别上网了吧”“要努力学习啊”“再这样下去你就完了”

我很想解释，但大部分时候都像一只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子里，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不时会想起自己的大学梦，但是很快就被无力感代替，每次回家看到在地里辛苦耕作的父母，会忏悔，发誓要努力，但是一回到学校就又彻底失控。

网瘾像是一个铁笼子一样把我关了起来，无论理智上怎么想要逃离，但只要一下晚自习，双腿就径直向网吧走去。

就这样高一堕落了一整年，每周55块钱生活费，50块钱刚好够五个通宵，5块钱可以买15个馒头，以此为生。

好不容易上了高二，因为语文和文综一直还不错，所以选了文科，这个时候，遇上改变我命运的班主任。

你肯定下意识的以为我遇到了一个好老师，但真不知道该不该感谢她。

高二期中考试，全班43个人我依然倒数第7，班主任找我去办公室谈话。

这个班主任外号叫灭绝师太，四十多岁，眼睛深陷但颧骨很高，说话像东厂总管，一开口就让人觉得后脊发凉。

我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劝诫，低着头努力认错，但这次她没说几句，就突然特别生气，声音很尖锐地问我：“你中考还是班里的前几名，为什么考这么差，你好好学没，好好学没。”，最后重复的两句几乎咬碎了自己的牙，与此同时，伸出一只手对着我脸扇了几巴掌。

我当时真的被打懵了，眼泪唰就流了下来，但她毫不所动，继续像机关枪一样数落了我诸多不是，末了还让我请家长。

这对我来说是更大的晴天霹雳、终极耻辱，打我好像都没什么，我承认自己学习不好，也可以忍受堕落带来的痛苦，但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请过家长，我没办法忍受父母的失望的眼神。

想了很久但可能也只是一瞬间，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边捂着肿起来的脸一边流着泪说：“能不能这次不要请家长，我下次一定考进全班前10，不然就退学。”

班主任愣了一下，她可能只是想吓唬我，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又恐吓了我两句也答应了。

我擦掉眼泪回到座位，心里发了毒誓，还拿着圆规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两个×，看着血痕从胳膊上一点点出现，决绝的剪掉了网吧的会员卡，那个学期就真的再没去网吧。

但想要重新学好还是不容易，语文和文综还好，一直成绩还不错，主要是数学和英语落下太多。

只好找回高一的课本开始重新学，做完了所有课后习题，同时还要求自己必须认真听课，每天坚持做一套模拟试卷，每天熬到一两点才回去睡觉。

三个月后，我考了班里的第8名，很励志是吧？但是我们班主任又把我喊到办公室，以为是要夸我几句，没想到她还是恶狠狠的眼神，直接问我：“你抄谁的？”本来以为是一颗糖，没想到直接扔我一身钉子。

我坚决说没抄，但不管怎么解释，她都不信，让我站到门口去反思。

走出办公室那一刻，眼泪像是决堤了一样，站在教室门口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现在还能回想起那天的委屈，靠在墙上，哭的天都快塌下来了。

过去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该感谢这个老师，还是该恨她，是她的几巴掌扇掉了我的网瘾，但又用她的暴力毁掉了我的自尊，让我重新开始另外一种形式堕落。

从那以后我又开始迷恋打篮球和看网络小说，每天凌晨五点起来打球，上课就开始睡觉，我每次都是坐的直直地闭着眼睛都能睡着，有次甚至班主任走过我身边都没发现。

睡醒了就开始看各种网络YY小说，我差不多花了一年时间看完了起点网除了言情榜外各排行榜的前50名小说。

但是我又没完全放弃，可能还抱着一丝希望，继续努力听数学和英语课，坚持做这两门课的模拟卷。

第二学期的成绩居然没有下滑，又分别考了第7名和第6名，班主任照样还是没有任何鼓励，喊我到办公室说她确定我作弊，当时甚至没有了任何情绪波动，回去继续看网络小说，好逃避这些令人沮丧的现实。

肯定很多人问为什么不反抗？我觉得核心原因应该是我的乖孩子基因，潜意识的认为老师即使是错的，也不能反抗，而且老师打人在我们那个时代的县城真的太普遍了，即使告诉家长，家长大概率会说一定是你的问题，再打一顿。

而且我从小讨好欲强，太恐惧权威，那个阶段一直也觉得自己在犯错，即使她殴打和冤枉我，也觉得这是我应得的惩罚。

但是我又没办法接受总是被冤枉的现实，就用自甘堕落的形式来冷对抗，现在看肯定觉得没必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但当时真的不懂思考，本能的想用这种方式来平衡内心。

很快就到了决战的高三，大家的学习劲头都明显变猛，但我反而变得更加散漫，为了逃避对高考的恐惧，每天都是通过其它东西来分散注意力。

白天大部分时间都是打篮球、睡觉、看小说、乱写东西，晚上又因为白天过于放纵的罪恶感，一个人做题到凌晨。

有段时间甚至轻度抑郁，一天都不说话，有很多不好的念头，所以成绩又开始下滑，最后一次模拟考我又回到了班级的中游。

即使在学校发生这么多事，但我们家好像完全没有觉察到。

而且高考前刚好是农忙，我爸在外地打工急缺劳力，最后备考的7天，4天我都在帮家里种土豆。

考试的时候我还是住在15个人的集体宿舍，特别燥热也没有风扇，有人中午一直在聊天，我怎么都睡不着，考数学的那个下午一直昏昏沉沉。

所以，我主观上一直觉得自己考的很差，父母看我整天闷闷不乐，让我去宁夏的姑姑家散心。

但是去了以后还是很郁闷，我二姑问我考的怎样，我肯定的说考不上了，因为喜欢做饭，所以想好了去学个厨子。

但晚上越想越后悔，第二天给我妈打电话说：“我今年肯定考不上了，本来想去当个厨子，但是不甘心，想要再复读一次。”

我妈没说啥就答应了，我就每天在宁夏青铜峡的街头焦躁地乱逛等成绩，公布成绩的前一天坐大巴车回到了县城。

查成绩的那天早上，我的手都是抖的，当时整个网吧都是坐的高三查成绩的学生，班级的QQ群不停地在闪烁，很多人在报喜讯，整个世界都是一片喧哗。

当我输入学号，成绩显示在屏幕上那一刻，世界突然都静止了，我像是被一个炮弹击中了一样，身子一直在后退都没有靠到椅子上， 一种狂喜从我的心底窜到大脑，脑海世界里到处都是烟花在爆炸，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失明。

但下一秒我手一抖关掉了界面，查成绩网页也突然崩了上不去。现在回想，要不是我的手一抖关掉，说不准自己真可能像范进中举一样疯掉。

在进不去系统的时间里，我如坐针毡，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好像停滞了一样，刚刚看到的那个数字就好像是一个梦，我怀疑是自己出现了错觉，把4看成了5，不然根本说不通。

半个小时后，我冷静了很多，终于登了上去，又是一阵喜悦涌遍全身，居然真的考了这个分数，比我预估得多了60分左右。

旁边有好几个同学凑了过来，有人把我的成绩发在了群里，全班第3，大家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去报志愿的时候班主任在10米之外就笑的花枝招展的说：“没想到你能考上二本”。

我没有说话。连我自己都没想到。

不管过去多少年，我都记得这一刻，记得那一天的很多瞬间，记得高考以后很多个每一天发生的事，过去的消沉沮丧痛苦的时间被加快，那一天过后的时间被拉长。

我本能的会把自己的人生分为高考前和高考后，这次人生大考，给我的带来了太多积极的改变，我本来像是一个自由落体的铅球一样，看着自己无可避免的坠入一片黑暗里，但是突然又被光明所闪耀。

我第一次从过去的黑暗中走了出来，从大山走向了城市，从狭隘走向自由，从暴力走向和平，从浅薄走向深刻，从自我走向人群。

但是我还是会偶尔在梦里失落，变成一个落榜者，寂寂无名，坠入一片黑暗之中。

不能说没有高考我的人生就此失去，但是可以说没有高考，必将会失去那个被期待的自我，变成另外一个未知的、黑暗的或者夭折的自我。

有些时候，我觉得自己是被命运选择了，为什么会是我。

但其实最大的原因还是那年数学过于简单，我两年时间都在反复练习做简单的数学题，那是我第一次数学及格考了113，另外可能是各种穿越和历史小说看得太多，文综居然考了全校第二。

但我还是喜欢归结为运气，即使现在想起我都觉得自己远远没有努力。

我的人生因此划出了不一样的轨迹，得以从一个狭小的世界里走出来，可以打出这样的字，回忆这么长一个故事。

不觉得自豪，反而觉得惊险万分，即使再给我一次机会，也被吓到不敢再重来。

虽然每个选择，都会让我踏上不同的路，但我总觉得那年的高考，让我可能走向了完全不同的另一边。

蒲公英飞得远不能说它有多努力，而是因为刚好遇到了风，人生可能就是这样，等遇到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不能说变好了，也不能说变坏了，只能说是遇到了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