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札记：理发店的女老板，以及沙县小吃店的故事

今晚，剪了头发。我问理发的师傅，我是什么脸型。答曰：圆脸。我沉默良久，又几乎沉默到最后。理发的师傅剪得比我沉默之前要快些了。

我曾经苦苦思索的问题，即我的人生前景到底是什么，今晚有了答案。母亲说，我小时候是圆脸。十几二十岁，我的海拔一路高升，有了一张接近英俊的瘦脸。如今，男人四十，我的脸又圆了。我的前景应当是，变脸：当我老了，我会拥有一张瘦脸。月亮缺了，有再圆的时候。脸儿圆了，有再瘦的时候。一定会这样。

这也是理发之后的几句玩笑话了。

人到了中年，总不愿面对自己的容貌，它简直一年不如一年。一旦头发长一些了，总要及时地剪短，似乎短发能显年轻些。因此到理发店的次数就多了，因此，每次剪了头发，觉得自己似乎精神了些，心情就好些。

理发店老板，是一个女人，五十多岁，她是梅州人，住在这个小区里有二十多年了。她每天早上穿着运动衣，拿一副羽毛球拍，往江边走去。从聊天中得知，她开这家店有二十年左右，两个儿子都已长大成人。她每天早上锻炼，上午则骑电动车去附近一家大型外资工厂，在那个厂里面，她也有一个小店面，和厂里谈好的，专门给下了晚班的男孩女孩剪头发，一直剪到中午。下午和晚上，就回到这个小区外面的店里营业。她是很沉静的，没有多少话。不过因为经历了岁月，随便说几句，都显得干净利索，让听者舒适，并感到就这样简单地活着，是多么美好。

我对着镜子看了看，觉得很好。于是用微信付了钱，说了声谢谢，就推开玻璃门，出来了。她的店子，没有店名，也没有安装一般理发店常用的红白蓝三色旋转灯。这是因为什么呢？我想这总有她的原因，可能觉得只是小区便民服务，没必要装一个灯来招揽顾客吧，也有可能有生意上的考虑，即不必引起某些部门的注意，从而节省一笔费用。

这样一家二十年的理发店，让居住在小区的人们，多了几分熟悉和亲切感，少了一些在异乡的漂泊感。

我出了理发店，走了几步，看到和理发店隔了几家门面的快餐店，今日已换了老板，也换了营生，改成一个主营水果蔬菜，兼营快递收发的门店了。晚上这个光景，已经没有人买菜了，老板是一个年轻女人，她坐在门口，低头玩手机，旁边一个三岁的男孩在玩耍。

回想起来，这家店子，几年以前，是一家沙县小吃店，店主是福建人，很清瘦，中等个子，气质温和。我和家人并不经常在这里吃，然而它也确实给了我们许多方便，当我们从外面玩耍回来，过了饭点，他总能给我们做一点吃的，拌面，云吞，炒米粉，炒河粉，一笼包子，都好吃。有时早上起晚了，自己就不做了，也在这里买一点。这家沙县小吃的老板，接近三十吧，他的父母，在距此两公里的另一个小区门口，也开了一家沙县小吃，因为有一天早上，我看到那个五十多的男人送食材过来，聊了几句才了解这一点的。我之所以认识他父亲，是因为以前曾在那边住过五六年，租房住的。他们一家人，都很和善，轻言细语，看上去很耐劳，很勤勉。但是有一天，这个沙县小吃的小老板，忽然不来了。问隔壁店铺，才知道发生了很大的不幸：他的脸被重度烧伤了，至于事情的细节，我却也没有问得明白，据说是有天晚上收工了吃夜宵时被酒精火锅烧伤的。这真是很可惜的事情。

过了两年，我去原租住的小区有点事，又去他父母开的那家店，吃了一点东西。这一对夫妻，看上去仍然很耐劳，很勤勉，然而，有什么变化已经发生了，在他们的命运里。我吃完了炒米粉，想起他们的儿子，心里充满了同情。这位母亲，头发比两年前，已经白了许多。人们仍然吃她做的东西，可是有几个人会注意到她正在老去呢。

我们小区外面的沙县小吃店，很快就被一对母子接手了。说是母子，我也是很久之后才确认的，起初以为他们是夫妻呢，因为男的很显老，那母亲蓬头垢面的，也不好辨认年龄。他们都长得有几分其貌不扬，最主要的，是看上去懒而邋遢。生意很快就败落下去，但并不马上就转让，而是改了店名，叫什么美食店，而且，几乎在一年左右的时间里，我常常见到这店里的儿子邀了一桌朋友，在店子外面的空地上，光着膀子，吃吃喝喝，有几次很晚经过，他们还在那里吃。我的女儿从此也不再愿意去那里了，说感觉不好，东西不好吃，态度也不好。

我理了发，经过这个改了营生的店子，停留了一下，注意到里面有几个瓜，就问了老板，她说这是新买的香瓜，很甜呢。

我回来切了瓜。果然，很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