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札记：出租屋的记忆

大部分在东莞呆过一段时间的人，也许都住过出租屋。我就是这样，我住过好几年出租屋， 因此有些难忘的印象。

这里说的出租屋，只指东莞本地人兴建的那些大约六层高的民房（不同于商品房小区用来出租的房子）。

一个非常普遍的现象，东莞的出租屋，无论是入户门，还是里面的房门，都是铁门。这不是厚重的铁，只是一张很薄的铁皮。门是怎么做成的我不知道，看上去似乎是先用铁的支架做一个门的框架，然后贴上铁皮，再配上锁和门栓。这样的门，由于四周留有较大的缝隙，因此隔音效果很差，有时到了深夜，能听到楼下或隔壁房间传来的人的声音，辅之以某种家具的吱吱响声。这实在是难堪的回忆。另一个特点，便是关门的声音很大。特别是早出和晚归的两个时间段，呯呯的关门声，是城中村里的特色。是啊，乡村里有鸟鸣，而出租房里，是这样的声音，待到所有的门关好了，你可以想像，人都到了另一个所在了，在工厂里，在超市里，或者在路上，度过辛苦的一天。到了周末，有时正在静坐，或是在看书，看手机，忽来一阵南风，门被吹得关上了，那重重地一记响声，足可以让人几分钟惊魂未定。

另一个普遍的现象，东莞的出租屋，大部分都没有在阳台上安装防盗网。这并不是说东莞的治好多么美好，可能只是房东之间形成的一种习气，主要还在于省钱。当然，有些镇街也有装了防盗网的出租屋，只是并不多见罢了。

没有防盗网，除了房东想省钱，实在也与早年外来工子女在本地就学的太少有关。就我所了解的身边朋友与同事，在2008年以前，能把孩子带在身边的，虽说也有，但和现在相比，就是天壤之别了。一般做房东的想法，觉得租房的毕竟是成年人，没有防盗网，不至于影响人身安全。但是房东也不可能在近年形势大变后补装防盗网的，关于小孩的安全，就只有指望家长的密切监护了。关于小孩的坠楼，却曾确实地发生过，而且就在我熟悉的地方。一对年轻的夫妻，因早上吵架，就各自负气出了门，把一个三岁多的小孩留在家里。等那男的回来，孩子已从阳台爬出，掉下了阳台。当场就断了气。这是何等的悲剧啊。然而，几年过去了，各地的出租屋，阳台仍然是坦坦荡荡地，迎接着南来的风，等着把铁门吹上，重重地给人一记巨响。

东莞的出租屋，也有令人感到美好的地方。我曾经住在一栋楼里，站在阳台上看风景，常常看到对面的年轻女人，当快递到了，她并不下楼，只是从阳台上放下一个大的纸盒，用绳子放下去，下面的快递员，就将商品给她置于盒内，然后这女子说了谢谢，就将盒子缓缓地拉了上来。她有两个孩子，小的看上去还不到一岁呢，所以她的不愿意下楼，并不是出于懒，而是实在是不方便。她要照看小孩，只好用这聪明又省力的办法，在我看来，却有一种如同电影镜头般的美感呢。

我们这栋楼的房东，是个老太太，也并不是很老，约六十多吧。到了收租的日子，她就爬上楼来，轻轻地敲打铁门。她进来后，我就给她让座。她是很慢的，说话也慢，写字也慢，每次总要说到，这房子以前住了什么人，现在发达了，去哪里买了房，又做了什么生意，赚了很多钱呢。我明白，她的意思是说这房子风水很好，希望租客长住。 她一边说，一边算电费和水费，再加上房租，这样的几个数字，她要算几遍，然后又工整地写收据。有时候我都要打哈欠了，可是她还坐在那里写着。

有一次，她和我提起一件事，说我们的隔壁，住了一个男的，三十多岁，已经三个月没有交房租了，第一个月她打电话给这租客，他说在外面出差，要下个月才回来。到第二个月后再打电话，没有人接听了。后面再打电话，还是没有人接听。我说，你不如把门打开看看吧(房东是有备用钥匙的）。第二天，房东把门打开了，里面散发出恶臭，几个鸡蛋腐烂了，还有一盒吃了一半的盒饭，简直不能直视。

这个男人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他似乎是忽然离开的，迫于某种外力，逼不得已离开的。听房东略一介绍他的情况，加上我之前见过他几面，只是猜测这个人可能从事某种并不好的职业，比如涉赌之类的，但是无法考证了。

我后来搬离了这里，再也看不到那个用绳子将纸盒放下去的年轻女人了。

过了两年，我在江边散步，遇到了这位房东太太，她看上去似乎还记得我们，但笑容已经没有以前好看了，而且也老了许多。我们没有什么话聊，她也不可能再说她房子的风水有多好。我们就这样和她打了招呼，相当于擦肩而过了。

东莞，据说有一千多万人，这是官方统计的数字。有人说，东莞高峰时期，把所有工人加在一起，可能有3500万人。现在的东莞，究竟有多少人呢？也许超过一千万人。

东莞的房价，近年一路高涨，没有买房的打工者，几乎不再想买了。东莞的出租屋，过去被人需要，未来也将被更多人需要。无论它好还是不好，都是千万人劳动者或奋斗者的栖息地，是他们终有一天离开东莞后的难忘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