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追悼会上,来的人不少,几乎都是欢送的表情



在他的追悼会上,来的人不少,几乎都是欢送的表情

我在西直路十八粮店的楼上住了十年,熟悉了一个人,记住了一个人。他叫刘旭江。

那是一栋机关宿舍楼。八六年冬天,刚一进户的时候,家家忙着安装土暖气。不同部门的人,不同的能量就显现出来了。有实权的干部,自己不伸一把手,自己不花一分钱,来了什么人就把暖气给安装好了。暖气安装好以后,主人背着手,这看那看得挑着毛病。没有什么大权,又有一点小权利的人,东跑西颠,讨要装暖气的材料,东凑西凑,自己没花多少钱也算把暖气装上了。我这个靠着编故事吃饭的写字工,什么门路也没有,买材料雇人,忙得不亦乐乎。

土暖气安装好以后,小锅炉怎么烧暖气片也不热。我左邻右舍地敲门,看一看人家是怎么安装的,找一找自家的毛病究竟出到了哪里。我来到了刘旭江的家。暖气管道设计得合理好看不说,一摸暖气片都热得烫手。我问刘旭江,从哪里雇来的师傅?他微微一笑说,装个破暖气,还用雇啥人?随便找个朋友帮帮忙,不就完事了吗!我真佩服刘旭江,他有这么大的本事。

进户以后,我们就成了门对门的邻居。我妻子和他的妻子都是专职家庭主妇,来往较多。渐渐地,她们两人成了朋友。我对刘旭江的了解逐渐多了起来。

他在法院民庭工作,是个普通的书记员。我看过他写的字,潦草又不好看,但厅长为什么用他做书记员呢?

在他的追悼会上,来的人不少,几乎都是欢送的表情

有一次,我从刘旭江家的门口过,屋里夫妻正在吵架。就听他妻子恶狠狠地骂他,你什么本事也没有,就是会溜须拍马!只听刘旭江说,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有各的本事。我会溜须拍马,那是能耐!

我初步了解了刘旭江。

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刘旭江不抽烟,但上班从来都带着烟。我妻子问他的妻子,这是怎么回事呢?他妻子说,那些都是贡烟儿,到哪个院长屋里去谈工作,都点头哈腰地递上一棵。我妻子说,总是点头哈腰,那有多累呀?他妻子说,我们老刘说那是锻炼,能治脑血栓!

我想,卑躬屈膝传下来,大概是能治关节炎。

正月末的一天,刘旭江的妻子到楼下的小卖店卖了几条烟和几瓶酒。我妻子偷偷地对我说,刘旭江才能划拉呢,别人求他办一点小事,他也要一份人情。要是别人不给,他就明要,见到小树也要扒层皮。

我嘿嘿地笑。

一天下午,妻子神秘地对我说,刘旭江在外县的农村认了一个亲妹妹。我说,亲妹妹怎么还用认呢?妻子说,说是从小送给人了,现在七拐八拐的才找到。我想了想说,这是好事。

在他的追悼会上,来的人不少,几乎都是欢送的表情

刘旭江的妹妹认了这个哥哥,像是攀上了皇亲,有个大事小情的就来找他。他就东跑西颠地认真给办。办完了事情,就找个车到妹妹的家里去一趟。什么大米白面,猪肉粉条,大豆腐干豆腐的装满了后备箱。一年秋天,刘旭江又带着车去了那个妹妹家,什么茄子辣椒西红柿,什么白菜芹菜大倭瓜,拿个样样俱全。回来卸车,正好我在跟前,刘旭江不好意思地对我说,这个妹妹也真是的,我不让她拿,她硬往车上装!我知道,他刚刚给他的外甥办了个民办教师。

半年后,听说刘旭江要提副厅长了。我很奇怪,这样素质的人怎么能当副厅长呢?但我反过来又想,这样会溜须拍马的人,怎么就当不上副厅长呢?

过了些日子,我在街上碰到了一个法院的朋友,问刘旭江的副厅长提起来没有?他说,泡汤了。我问,为什么泡汤呢?那个朋友说,群众的检举信太多,说他家里安装土暖气,材料费和工时费都让当事人给他报销了。还说他虚报差旅费,偷办公室的稿纸回家低价卖。

真是太丢人了,不知道刘旭江的脸面是啥样的灰色?没有想到,刘旭江像没有发生这件事一样,天天春风得意,见我趾高气扬,似乎他的副厅长已经当上了。

一年以后,法院又传出来刘旭江要提副厅长的消息。和去年一样,又是雪片一般的检举信飞到了市委组织部。当然,刘旭江的副厅长还是没有当成。

在他的追悼会上,来的人不少,几乎都是欢送的表情

仕途两次受阻,刘旭江悟来悟去,又想出个新招数,帮着领导挡酒。凡是有重要的应酬场面,领导都带着他。到了关键的时刻,他把领导该喝的酒都灌进自己的肚子,哪怕自己回家睡在门洞子里。

有人说这是无耻,有人说这是门道。

两年以后,法院又贴出了公示的大榜,拟提的副厅长里边又有刘旭江的名字。这一次,群众有些检举疲惫了。觉得再这样和刘旭江斗下去,没什么意思,他当上副厅长只是早晚的事情,何必为他而得罪法院的领导呢!

人缘像烂土豆的刘旭江,如愿当上了副厅长。

检举他的群众,觉得自己是胜利者,不管咋说,阻击了你两次,让你的副厅长梦做空了两年。

刘旭江更觉得自己是胜利者,不管什么坎坎坷坷,我的副厅长还是当上了。你们都是癞蛤蟆挡车。

人,都在寻找自己的心理平衡。

刘旭江当上副厅长以后,往院长的屋里去的次数更多,次次笑嘻嘻地递上一支烟,麻利地给划火点着。然后,就向院长汇报他知道的“小情况”。

妻子告诉我,刘旭江当上副厅长以后,家里隔些天就往小卖店卖一次烟酒。他的那个妹妹,总是把鸡蛋鸭蛋大筐小筐地送来。

我想,不怪刘旭江削尖了脑袋往上钻,好处已经来了!

后来,我的儿子考上了清华大学,一个楼的邻居,都说些祝贺的话。只有刘旭江,叨叨咕咕地说,什么大学都没用,要是不会来事儿,一辈子也干不起来!

我听到他的话,气得笑了。

几年后,刘旭江当上了刑庭的厅长。听小卖店的人说,他家卖的烟酒更多。

一九九六年春天,我的家搬到了北二路,和刘旭江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偶尔遇到法院的那个朋友,提起刘旭江,他总是是用吐沫吐他。

二00三年秋天,刘旭江得癌症死了。得到了家属通知,我去火葬场送他。和遗体告别的时候,我认真看了看他的遗容,表情好像很痛苦。大概是临终的一刹那,他看到了自己的灵魂。

来的人不少,几乎都是欢送的表情。

作者:王延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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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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