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死亡之后

夜班下的下午，躺在临街的房间里，车来车往的喧闹声，使得原本就神经衰弱的我更加难以入睡，迷迷糊糊，神游物外，似睡非睡，似梦非梦之际，一个电话把我从九霄云外直接扯回了现实。

是D主任的电话。我定了定神，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端D主任的语声急促，告知我39床今日下午突发急性冠脉综合征，经积极抢救，心肺复苏，电除颤后，仍无效死亡。怎么可能？我瞬间完全清醒了过来。

39床是L老大爷，这次是因为腹痛伴黑便入院，既往有轻度高血压病史，并未服药。入院之后血压基本维持正常，常规胃镜检查提示胃窦大弯侧巨大溃疡，经过积极制酸、止血治疗后，本打算周五出院，但因为临近周末，家属要求多呆两天，结果周一又出现发热症状，鉴于流感爆发，不得不再次拖延出院时间，直到周二下午突发急性冠脉综合征。

患者儿子L先生在抢救无效的情况下，选择了放弃冠脉造影和介入治疗，自动出院，陪同患者回家的J医生回来说患者到家后就停止了呼吸。第二天，L先生平静地来院办理出院手续，然后提出了他的疑问：消化道出血使用的止血药物，会不会导致血栓形成，从而引起急性心梗？L很平静地提出这个疑问，像是只是医生之间的病例探讨，又或者像是打了个招呼，嗨，今天天气不错。

这反倒让我们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们习惯了病情恶化之后，患者家属的指责，习惯了他们咄咄逼人的姿态，习惯了他们带有攻击性的语言，更习惯了他们人死为大的理念。在我们准备好了迎接狂风暴雨的时候，没想到连天边的云彩也不见几朵。

L大爷是个肥胖的高龄男性，有高血压病史，发作前几天略有低钾以及发热病史，曾经使用止血类药物，所有的这一切，都可能是导致急性冠脉综合征的罪魁祸首，并不能单纯以为是低钾或者病毒或者止血药物引起。就像胃癌，虽然都知道是多因素作用的结果，但幽门螺旋杆菌总是背了这个黑锅。这么说也许有推卸责任的嫌疑，也许本来是千钧一发，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斑块并不稳定，摇摇欲坠之际，而止血药物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然而所有的这一切推测，永远只能停留在纸面上或者脑海里，以后也将会随着L大爷的入土为安而成为那解不开的谜语。

然而这些，并不是所想的全部。

在十年的行医生涯里，碰到过非常多的死亡病例。碰到过职业医闹，有组织有纪律，分工明确，按人头按分工发钱，妇女带小孩的和老人加倍，负责受伤的加倍。也碰到过抬了棺材在医院住院部摆灵堂，撒纸钱，放哀乐，拉横幅的。碰到过直接抬了尸体停在护士站，打砸医疗设备，用铁杆子殴打医护人员的。也碰到过纠集半村子的人与特警对峙的。唯一没碰到过的就是直接拿凶器杀人的，但是总在花边小报里看到这些被澄清的新闻。

鲁迅先生倘若在世，不免要暗自庆幸弃医从文了。没听过，警察会因为破不了案要被事主杀死的，无非是升迁无望，被上级怒骂罢了。也没听过，学生考不上清华北大，教师要被打砸砍杀的，无非是脸上无光，奖金少发罢了。更没听过，官员会因为渎职而被杀，无非是异地启用，换皮风光罢了。医生的职责就是与死神以及病魔做斗争，偶尔侥幸成功，偶尔不幸失败，就好像在荆棘丛中穿越，指望着诸位大神指点迷津，可是耶稣在十字架上赎罪，佛祖在菩提树下拈花，孔子忙着传道授业，老子清静无为，不管闲事儿。

唯有医患，才是永远的战友，然而眼看着要渐行渐远，不信任的种子一旦种下，不免要生根发芽。医改每每标榜进入深水区，实际上不过是在岸边抓着草丛假装游泳罢了。医改的核心在于钱，然而从三公消费里扣下的肥肉，被甩手给了周边的鬣狗，然后伸出油晃晃的手对医生轻蔑地说，嗟，来食！

但，这个话题只能到此为止。

我们感激于L先生的平静的诘问，也愿意就接下来的任何情况进行探讨。

顺便小科普一下（这总该不至于被禁言或封号）：急性冠状动脉综合征（ACS）是以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斑块破裂或侵袭，继发完全或不完全闭塞性血栓形成为病理基础的一组临床综合征，包括急性ST段抬高性心肌梗死、急性非ST段抬高性心肌梗死和不稳定型心绞痛（UA）。典型表现为发作性胸骨后闷痛，紧缩压榨感或压迫感、烧灼感，可向左上臂、下颌、颈、背、肩部或左前臂尺侧放射，呈间断性或持续性，伴有出汗、恶心、呼吸困难、窒息感、甚至晕厥，持续>10～20分钟，含硝酸甘油不能完全缓解。典型的表现总能引起重视，但更不应该忽略的是不典型表现，较为常见的有：牙痛、咽痛、上腹隐痛、消化不良、胸部针刺样痛或仅有呼吸困难。往往老年人多见，但近些年来中年人也有好发的趋势，临床上还是要注意鉴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