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河岸线贯通开放，曾有九成声音反对的巨型小区如何“扭转乾坤”？

苏州河两岸中心城区

42公里公共空间贯通了！

从外白渡桥至外环线

从黄浦、虹口、静安

到普陀、长宁、嘉定

从此人们脚下的沿河路，不再间断

碧水、蓝天、绿树、红花

也将一路相伴

“苏州河两岸贯通工程”是上海“一江一河”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在长达42公里的中心城区岸线中，普陀段承担了“半壁江山”21公里的贯通任务。最后一个也是争议最大的一个断点——中远两湾城小区岸线，经过贯通、提升，最近开始试运行开放。这个闻名上海的巨型小区，最初征询时九成声音反对打开岸线。五万多位居民的思想工作，最后是如何做通的？

引子

当人们在苏州河岸边“闲庭信步”之时，或许不会知道，苏州河两岸贯通在“梦想变成现实”的过程中曾经历了怎样的“风吹雨打”，这条路远非此刻脚下的步道那样平坦。

42公里岸线，60多处断点，每一个要被打通的断点背后，都纠缠着各种难以想象的复杂关系。相比此前黄浦江两岸贯通工程中，沿岸以大型企事业单位为主，通过大拆大建可以实现岸线功能转型，苏州河两岸主体多样且关系复杂，涉及居民权益的小区较多，这就使得沿河空间的开放和共享，成为苏州河贯通工程推进中许多断点都绕不开的“坎”。而在这其中，最难的“坎”之一，或许要数“中远两湾城”。

中远两湾城，上海著名的特大型小区。总建筑面积153.4万平方米，96个楼栋，住宅总户数11599户，常住人口近5万。这样庞大的底数，意味着在这里，要想通过业主表决办成一件事，就必须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去听成千上万种不同的声音。

2020年，当得知苏州河两岸贯通工程需要将小区沿河权属用地开放共享出来，一瞬间，各种声音在小区上空炸裂开来……

1. 悬殊的1：9

2020年初冬的一个夜晚，80多岁的中远两湾城314号楼居民陈步君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白天，几个平日里关系要好的邻居和他打照面时，没了从前的问候，更没了笑容，晚饭后，每天都要出去散散步的他也没了出门的兴致，生怕再遇到邻居，彼此又是一阵尴尬。

其实，陈步君全过程清楚地知道这背后的原因，在开放共享小区沿河岸线这件事上，自己投了赞成票。

“当时在我们楼栋的微信群里，基本大家都是反对的，有人担心开放了会影响安全，有人说会影响卫生，各种各样的原因，反正就是不支持。我是一名老党员，总觉得市里提出这个工程肯定是为了城市好，为了老百姓好，大家为什么不支持呢？ 我忍不住就在群里说了自己的想法，可是说什么都没有用，很快我就被孤立了。”

（职能部门联合接待居民问询 资料图片）

中远两湾城一直是由4个居委会分管着96个楼栋，那段日子，与314楼栋相似的故事在不同居委、不同楼栋里反复上演。赞同的大多潜水，因为害怕被孤立，反对的则声音越来越响，这也使得许多本来中立的人也很快被带走了方向。

“当时最流行的就是一种‘客厅论’，把封闭的沿河区域视作自家的客厅，我的客厅不用别人装修，也不对别人开放，我们就自己家人用。”中远两湾城第二居民区党总支书记邵建萍回忆说，最初二居曾做过一份民意调查，结果1700多户居民赞成的人不到一成，而另外三个居委的情况同样不乐观。

1：9，赞成与反对的悬殊，写实地验证了 “想为百姓做好事”与“百姓是否觉得是好事”，并非一回事。

2. 扭转 “信坏不信好”

“一旦沿河打通了，外面的人都来了，小区肯定乱了套。”

“会在小区和沿河步道之间建高墙，以后这里再也不属于我们的产权了，我们去河边还要绕远路。”

“就算现在建得漂亮，今后没人管，很快就脏乱差。”

……

实际上，此前两湾城所在的宜川路街道早已将贯通实施方案进行了公示，但是各种不实的猜测却依然满天飞，“信坏不信好”似乎成了当时居民们保护自我权益的一种条件反射。

人民城市人民建，让百姓在基层社会治理中充分表达意见和诉求，是全过程人民民主的重要体现。但是，这种表达不应是无序的、无依据的。

行使民主权利，应该基于客观而有序的表达。

中远两湾城第三居民区党总支书记恽梅回忆说，当时她和一居的朱忠海、二居的邵建萍、四居的袁贵勇，四个书记每天都在一起琢磨该怎样发出有力的声音，引导各种声音有序表达。

以党员居民为突破口，扩大“宣传队”阵营，扭转“信坏不信好”，是大家商量后迈出的第一步。

（举办各类“宣讲会” 资料图片）

3. “314号” 倡议书

“党员居民中也有人是持反对态度的，但他们当中大多数都是因为不了解贯通方案，或是对现有方案不满意，因此，只要我们通过总支、支部，以及此前在各个楼组建立的功能型党小组，层层去做解释、做记录，反复做工作，基本上最终都能争取过来。”恽梅说。

实际操作下来也印证了这一做法的可行性。四个居委和街道的干部们“包楼到户”，每天下了班就挨家挨户跑，和党员居民一个个地做沟通。

同样是在一个难眠的冬夜，凌晨2点，陈步君从床上起来披上一件厚棉衣，决定拿起笔将这阵子的所想所感写下来，起草一份“致中远两湾城全体共产党员”的倡议书。

“党员要讲大局，正确处理大家与小家的关系；党员要有作为，要帮助居民朋友们全面正确认识党和政府的意图，了解工程为小区居民带来的实实在在好处；党员要敢发声，要理直气壮地摆事实、讲道理；党员要守规矩，要严守纪律底线……”

这份最终以314号楼党小组发出的倡议书在社区公众号发表后所引起的反响，远远超出陈步君的预期，当天就有6000多名党员和居民发出响应，帖子下方的评论满满都是正能量。“苏河贯通，我开心我快乐”“一江一河，没你不行”“用开放的心态把家园建设得更美好”……

一条条留言，让那天晚上的陈老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4. 乒乓队、摄影队、温州商人……“杂牌”宣传队超出你想象

一个党员，一面旗帜。很快地，两湾城里开始飘起越来越多的“旗帜”，而迎风招展的他们开始迅速影响、感染更大的人群。

在两湾城，能加入乒乓球队、摄影队，那可绝对是个骄傲的事，这两个团队的成员都在百人左右，而且还不乏许多“粉丝”。号召之下，乒乓球队首先站了出来，在平时每天打球的场地墙上，醒目地贴出响应书。

摄影队也十分强劲，许多老居民翻出多年来积累下来的作品，在小区办展览，让更多的居民关注两湾城的“前世今生”，唤醒“一家人”的记忆，拉近情感距离。队员们还组团跑到已经贯通的苏州河沿线拍美图，将作品实时回传到社区微信群，无声之中，就将美好未来的画卷展现在居民眼前。

相比情怀，业委会成员林纯丰擅长的是“算账”，这个做了几十年生意的温州人从一开始听说贯通工程，就知道肯定是个好事。

“我对房子这事天生就特别在行，当时一听，政府愿意拿一大笔钱出来把沿岸弄好，而且连带小区内部许多设施一起翻新，我就想哪有还比这个更划算的事，我在业委会，从前想更新一下儿童乐园的设施都为钱的事发愁，现在都解决了，是不是天大的好事，修葺一新后房价不涨才怪。”

林纯丰的生意人身份和温州人天生会算账的印象，让他在和居民们讲这项工程能带来的实惠时格外有说服力。

“杂牌”宣传队超出你想象。

5. 投票，只是开始。

去年的最后一天，一场关乎苏州河贯通工程是否能打通这最后一个断点的大投票在两湾城内开始了。

中远两湾城第一居民区党总支书记朱忠海虽然早已通过前期反复排摸，对辖区居民的票数心中有数，但难免还是紧张，毕竟这次是“一投定乾坤”，怎么也不能让市里的实事项目在自己这里“卡壳”。

那一天，紧张的情绪几乎占领了现场的每个人。数十场宣讲会、磋商会，设立“联合接待点”、开设“心愿墙”等面对面地了解百姓的需求，倾听居民的意见，收集整理2000多条居民建议，不断优化方案……这背后是太多的付出，此刻，谁能说不在乎结果。

好在，一切终有好的回报。超过半数居民参与投票，赞成VS反对，胜出。

不过，这次胜出只是这场全过程人民民主实践的一个序幕。从绿化带树木的品种、休憩座椅的样式、安全监控的设置，到小区其他区域的翻新，以及后期沿岸地区的维护……对于这一民生实事工程，居民们已开始从“要不要贯通”过渡到“实现什么样的贯通”上来。

在宜川路街道党工委书记钱晓莉看来，这将更加挑战基层治理的智慧，在之后的过程中，每一个方案的敲定和落地，都关乎信任。

“我们在前期积累起的信任来之不易，贯通工程中我们收获的赞成票，不应只是基于一种理解，我们应该通过之后的行动，让居民真正有获得感，让居民通过民主协商使自己实实在在成为获益者，这样才能真正赢得百姓心里的认同。”

如今在两湾城一种良好的气氛正在形成，居民们遇到问题第一个想到的不再只是抱怨和反对，而是通过社区里的“红色议事厅”、居委会、社区小程序等渠道，去提出的自己的建议和想法，成为社区自治的参与者、推动者。

今年6月22日，贯通后的中远两湾城苏州河岸线迎来了首批“体验官”，全新的大理石步道，不仅美观还耐老化，从前沿河标志性的“大白伞”也被整修一些得以“美颜”，蜿蜒的步道一路下去，可以联通无限的美景……

从前曾一度反对开放沿河空间的居民曾江平如今每天都要和妻子到新建好的河岸边走一走，一路上他发现自己当时的许多建议都被采纳融入了进去。“不止是我，包括我们楼道好多当时反对的人，现在都觉得这里可以的，搞得蛮好。这件事我觉得不仅仅改观了小区的面貌，更重要的是提升了我们对政府的信任。”

更开心的要数业委会的林纯丰，借着这次的民生工程，小区里的儿童乐园、运动器材等老旧设施很快将被翻新，更重要的是，从前对业委会不太认可的居民们也在态度上有了很大的转变，毕竟环境提升了，房价也涨了。

“涨幅很可观”，林纯丰得意地说，自己的话都应验了。

话匣子记者：汤丽薇

编辑：叶嘉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