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战火和饥饿肆虐时，他们用足球燃起希望

1942年5月31日下午两点，在被德军包围的列宁格勒，也就是现在的圣彼得堡，从迪纳摩体育场传来一声哨响，一场非同寻常的足球比赛开始了，它向全世界宣告：列宁格勒不会降。

这时德国人对列宁格勒的包围已经持续了八个多月。1941年6月，纳粹德国发动对苏联的突袭，即“巴巴罗萨行动”，这个行动有三个战略目标，其中之一是攻占列宁格勒，这是一座由彼得大帝建造的城市，在沙俄时期是首都，十月革命后改名为彼得格勒，列宁去世后又改成列宁格勒。这里有大量兵工厂，还是波罗的海舰队所在地，所以战略地位重要，希特勒在1941年8月说，“列宁格勒第一，顿涅茨克平原第二，莫斯科第三。”

在卫国战争爆发初期，苏联蒙受了重大损失，德军长驱直入，北方集团军群在8月推进到列宁格勒附近，切断这座城市通往莫斯科的交通，在9月8日完成包围，切断列宁格勒跟外界的联系，从这时起，艰苦卓绝的列宁格勒保卫战正式开始了，这里的苏联军民一直坚持到1944年，一共坚持了872天，围城时大约有250万居民，共有150万人丧生，大多死于饥饿。最后，在1944年1月27日，列宁格勒终于解除封锁，苏联解体后，俄罗斯政府将“俄罗斯军人荣誉日”定在这一天。

872天里，列宁格勒的军民极为顽强地保卫着自己的国土，付出极大牺牲，即使在战斗最激烈、形势最严峻的时候，也没有停止生产。德军的包围正赶上数十年来俄罗斯最冷的一个冬天，气温经常达到零下30度。封锁和严寒导致严重的饥荒，居民普遍营养不良，一些人极度饥饿，开始吃土、吃锯末，出现人吃人。在1942年1月的头一周，列宁格勒的秘密警察共报告了42起吃人事件，到了2月份，苏军最高指挥部接到报告，每天列宁格勒大约有两万人伤亡。到了4月，一再受挫的德国人开始打心理战，空军投放传单，想让苏联军民的心理防线崩溃，传单上恶毒地写着：我们推迟攻占这里，只是不想染上死尸导致的传染病。

这种情况下，列宁格勒的党委在5月6日决定组织一场足球比赛，这是为了困境中的居民带来一些乐趣，也是在展示勇气和决心，激励全国人民的士气。要踢这场比赛，得先召集球员、组建球队，党委开始联系列宁格勒的球队。这时候球员散落各处，很多上了前线，一些球员在德军完成包围前撤走了，还有一些已经丧生，最后组建出两个队，一个是前迪纳摩球员组成的，另一个队管自己叫涅夫斯基扎沃德（N-Skiy Zavod），Zavod的意思是工厂，N是列宁格勒冶金厂在战时的代号，这个队的球员大多在这家工厂工作，其中一些人在列宁格勒泽尼特和列宁格勒斯巴达克踢过球。队长亚历山大·泽亚布里科夫说，“我得比迪纳摩更努力一些，好让我的队伍组建起来，我加到队里的一些人达不到要求，太瘦弱了，营养不良。”他还回忆说，几位队员平时在工厂里工作，因为非常疲惫，在跑步机上跌倒了，没人搀扶的话，自己爬不起来。这个队每周训练两次，这已经是他们的极限。

球队组建起来后，还需要磋商一些细节：比赛的时间、地点、时长。时间定在5月31日下午。地点选在迪纳摩球场的第三块场地，第一块是平时用的，被德国人炸坏了，第二块种了蔬菜，只能用第三块，在大门入口的左边。雪上加霜的是，1941年的冬天特别冷，一些人拆走了这里的木头，用来生火取暖，所以球场严重破损，但没有更好更安全的地方。

在时长方面，两个队有分歧。列宁格勒迪纳摩的球员大部分是警察。冶金厂的工人觉得，迪纳摩球员身体更壮，因为在食品短缺的情况下，警察毕竟有一些特权，能多吃点，所以这些工人建议就踢40分钟，上下半场各踢20分钟，而列宁格勒迪纳摩希望踢完整的90分钟。最后双方各让一步，每个半场踢30分钟。

5月31日下午，比赛如期进行，观众约40人，几乎全是附近医院的伤员。球员踢得很吃力，是有心无力，的确吃不饱，中场球员阿纳多利·米修克踢着踢着，在场上昏了过去，他因为营养不良住了院，迪纳摩打入的第一球，还击中了米修克的头部，他被击倒在地。最后列宁格勒迪纳摩6-0大胜，但谁胜谁负不那么重要了，比赛结束后，球员互相拥抱，互相鼓励。

电台转播了这场比赛，极大鼓舞了苏军的士气，尼古拉·斯维特洛夫是前列宁格勒迪纳摩的前锋，他在战壕里听到这场比赛，“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我坐在战壕里，用收音机收听这场比赛的转播，500米外就是德国人。我几乎不敢相信我听到的，我跑到掩体，去问通讯兵，他确认了是真的，这的确是一场足球比赛。我们的战士一片欢腾，你们真应该看看，太鼓舞士气了。我敢打赌，要是那个时候下了命令，命令我们，把该死的德国鬼子从他们的战壕中踢出去，那我们会百分百地完成。”报纸也报道了，塔斯社的记者鲍里斯·瓦修津斯基拍摄了一张珍贵的照片，照片上共有5名球员，场地坑坑洼洼，远处是一片营房。一周后，在6月7日，两队又踢了一场，这回2-2打平，现场观众250人。

又过了半年多，到了1943年初，卫国战争有了转机，苏军的整体形势开始好转，列宁格勒受到的压力也减轻了。在付出巨大牺牲后，苏军终于打破德国人对列宁格勒的包围，建立起一条补给线，这条补给线非常脆弱，在德军炮火的射程内，但苏军牢牢守卫着，而且很快开始修建铁路。1月18日，列宁格勒的广播电台发布消息，通知将发布一份特别公告，请居民做好收听准备。听众很容易猜到是好消息，而且很多人听到了传闻，说包围被打破了，人们奔走相告，挂出旗帜，用留声机播放音乐，他们等到晚上，又等到深夜，电台始终没有宣读公告，这座城市里几乎没人睡觉，都在等，午夜时分，终于从电台里传来好消息：“包围圈已经被打破！为了这一天，我们已经等待了很久，但我们知道，它必将到来。我们曾将自己的亲人葬入公墓冰冷的土地，没有任何仪式，向他们告别时，我们发下誓言，‘封锁必将打破！’我们做到了！”

打破包围后，一条军用铁路投入使用，列宁格勒工人的面包配给从每天250克增加到600克，其他居民的口粮从125克增加到400克，还是很低，而且德军的包围是被打破，没有完全解除，但局势毕竟大大缓和了，一些在工厂里工作的球员现在能回家了。斯大林格勒也举行了足球比赛，2月初，以德军为首的轴心国军队在斯大林格勒投降，其中包括保卢斯元帅等22位将军。三个月后，斯大林格勒拖拉机和莫斯科斯巴达克踢了一场比赛。等到1944年1月，列宁格勒终于完全解除封锁，苏军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终于打赢列宁格勒保卫战。

到了这个阶段，苏军的反攻已经开始了，连续发动十次大规模进攻，史称“斯大林的十次突击”，在1944年夏天解放了全部国土，还一路向西，向柏林进发，卫国战争已经胜利了，和平终于要回来了。

足球也回来了，在中断五年后，苏联杯在1944年恢复，当时的苏联大地满目疮痍，还不具备举办联赛的条件，于是苏联足协决定举行杯赛，时间不长，所需要的球场不多，也不需要消耗太多的人力物力。跟1942年列宁格勒围城时的比赛一样，这届苏联杯意义特殊，承载了很多很多，这是努力为全体国民带来快乐，也是在发出声音：战争和磨难没有击垮我们，我们告别了过去的痛苦，要充满希望地迎接未来。

列宁格勒的泽尼特参加了这届苏联杯，德国人被赶跑后，一些泽尼特球员从喀山和莫斯科回到家乡，但队史上的著名前锋彼得洛·杰曼季夫没有回来，战争让他失去了所有家人，而且自己的父母去世后，房子遭到了洗劫，对他来说，从前的故乡现在成了伤心地，他留在了莫斯科。16个队参加了1944年的苏联杯，采取淘汰赛制，泽尼特第一轮的对手是非常强的莫斯科迪纳摩，这是当时苏联最强的队，他们的后台是秘密警察头子贝利亚，二战期间，贝利亚动用了自己的权力，没有让莫斯科迪纳摩的球员上前线，所以这家俱乐部几乎没受什么损失，甚至组织了两个队来参加这届苏联杯。

头两轮，泽尼特分别跟莫斯科迪纳摩的一队和二队交手，都赢了，先在列宁格勒3-1赢了一队，然后跟二队打成0-0，于是第二天加赛一场，1-0取胜。第三轮，泽尼特遇到的又是迪纳摩，这回是来自阿塞拜疆的巴库迪纳摩，又是一场苦战，泽尼特再次1-0取胜，这样就打入四强，对手是莫斯科斯巴达，两队势均力敌，踢成2-2，第二天重赛，两队都累得不行，几乎随时会跌倒，凭借坚强的意志，泽尼特在比赛快结束的时候打入一球，1-0取胜。

最后的决赛在莫斯科的迪纳摩体育场举行，七万名观众到现场观战，泽尼特跟莫斯科中央陆军争夺冠军。莫斯科中央陆军是军方球队，他们的球员大多没有上前线，整个队伍基本上保留了下来，所以实力很强。这场决赛，泽尼特的门将列涅德·伊万诺夫成了英雄，他回忆说，“我们打入决赛了，消息传到列宁格勒，全城一片欢腾，给我们寄了几百封信，我们抽不出时间看。我们在莫斯科住的那家宾馆，在决赛前收到好多电报，都把我们淹没了。老实说，我们没想到会这样，所以我们互相承诺，要尽一切努力，不要有任何可能让朋友和球迷指责我们的地方。”

莫斯科中央陆军首先破门，中场休息后，泽尼特扭转了局势，打入两球，最后2-1取胜，他们夺得了奖杯，还获得了一些珍贵的奖品，比如奖状和皮大衣。他们成了列宁格勒的城市英雄，给这座城市注入了生气，苦难没有压倒列宁格勒人。

苏联解体后，列宁格勒的名字改了回去，恢复为圣彼得堡。从2011年起，每年有三天，这座城市被称为列宁格勒，分别是城市解放日、建军节和胜利日。2012年，这场围城中的不朽比赛迎来70周年，圣彼得堡树立起一座纪念碑，由雕塑家斯拉维特·谢勒瓦科夫创作，这个地标象征着俄罗斯人的民族精神，保留了一段属于所有人的历史——在苦难面前，那些人是怎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