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乡村小学的爱情

文革乡村小学的爱情

文革中,我父亲辛丰年因为出身不好,被打成了反革命,开除党籍军籍,撤销一切职务,发配回他的老家南通监督劳动。我母亲当时因患癌症,在我7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和弟弟无人照顾,就寄养在常熟乡下的姨妈家。我一年级读的是江苏省常熟县辛庄公社橹浜大队民办小学。5个年级,3间教室,3个老师。

二年级的时候,我父亲把我接到他身边。那个叫南通县五窑公社砖瓦厂,他的工作,一开始是用手工做小煤球,供厂里的工人取暖用。后来下车间,做轮窑制造砖瓦的第一道工序:用大铲子把煤屑铲到泥土搅拌器里。知道吗,光有泥土是烧不成砖瓦的。这是很累的力气活,结果是到现在胳膊上还留下了健美的疙瘩肉。后来,不知怎地就受了优待,让他做另一道工序:把已经到了传送带上的混合土中的草根之类的东西捡出来。

文革乡村小学的爱情

我和父亲在五窑砖瓦厂住过的屋子,2010年去的时候还在。

现在回想起来,那里的工人(其实也是农民)和干部对他还是不错的。每天下了班,吃了晚饭(晚饭者,食堂里打来五分钱的青菜和饭混合起来,添一点自己熬的猪油和油渣,在家里用煤油炉加工而成的咸泡饭是也,极其美味。但总不是太够。八岁的儿子每次吃完了自己的一份还会舔舔嘴唇,看着父亲的那一份发呆。还要吗?于是,再从自己的那一份里挖出一些来),辛丰年就会牵着儿子的手,到田野里去散步。鸟儿在晚霞里歌唱,风吹着家家户户的竹林沙沙作响,辛丰年就会对儿子讲米丘林、高尔基、联共布党史、布琼尼的第一骑兵师,一边对迎面打招呼的农人含笑作答。

我在那里读的是江苏省南通县石港区五窑公社中心小学。相比之前常熟的橹浜小学,这个就是我的伊顿公学了。好到什么程度?第一天去上学,看到每一扇窗户都是漆过油漆的,蓝蓝的,当时觉得太漂亮了。

文革乡村小学的爱情

我在五窑小学从前的教室,现在是学校的仓库了。

在五窑公社小学上二年级的第一天,我父亲要去砖瓦厂劳动,也没有办法送我上学,他就托一个邻居5年级学生,让他带我去上学。我这里就管那个学生叫D吧,是窑厂会计的儿子。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跟他一起去上学,这个比较远,要走六七里路,路上要过三座独木桥。有一次下雨,一个同学就从独木桥上掉下来淹死了。

后来D去石港镇中学上学(这个就更高级了),上学我就一个人走了。

D最后一次和我同路,他拿出一个塑料皮的笔记本,请我把这笔记本转交给一个C姓的五年级女孩。他说,我们俩一起打球,一起参加歌唱表演,处得比较好。

等D不在的时候,我偷偷打开笔记本瞄了一眼,上面写着:

路遥知马力

日久见人心

字写得好漂亮。

我也不知轻重,就在下课人多的时候,把笔记本交给了C女孩,并把D的话复述了一遍。C女孩羞得满面通红,生气(也不知是真是假)地说:我不要,我不要。

我大概是硬塞给她了。

对了,C女孩是五年级班长,确实长得很漂亮的那种,D也是面白俊秀,因为家境好,在农村里是鹤立鸡群了。当时就觉得他俩真郎才女貌,非常般配。可惜在那年头学校是绝对不许搞这个的,流氓才谈恋爱呐。

也不知道后来他们成了没有。

文革乡村小学的爱情

后来下雨天的时候,常常会有一个高年级的小姐姐来带我一起去上学。

所以我现在还一直有御姐情结。

大家都知道我是文革黑,很痛恨文革的。

但是想想文革中我一个人走六七里路上学回家,无人担心,这一点绝对秒杀现在,实事求是地说。

谈到小学,就来说说我的初恋吧。

大家都看到,我现在微博上有不少粉丝,也算比较风光对吧?其实算啥呀,比起小学里我的光芒,现在简直连哭都哭不出来。

我小那时候是学校里绝对的小王子,功课第一,体育第一,人品第一,相貌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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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回,我在校园里看到一个女同学穿了花裙子(那年头,罕见),觉得很好看,就上前拉拉裙子(纯属好奇,绝对没有别的意思),那女同学回头怒目而视,可是一看到是我,立刻化作花儿般的笑容。此事如有半点虚假,我甘受五雷轰。

还有一回,老师安排一个女同学坐在我的同桌,那女同学朝我整整傻笑了半天,嘴都合不拢。

然后班上有个女同学,叫L,小小的个头,精致的脸蛋,那个漂亮啊。成绩又好,她是学习委员,我也是学习委员,班上有两个学习委员。

她坐第一排,我坐第二排,那时候我们都是班上最矮的(我是到了初二才开始窜个子)。开干部会,向老师汇报,也经常在一起。

然后两人就慢慢心有灵犀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透亮透亮。当然嘴巴上是不可能说出来的,不敢说,不会说,不能说。可是眼睛可以说啊。

这就是1970年代小学生的爱情。

同学们都不是傻瓜,心里也透亮着呐。

有一回中午我走进教室,看到黑板上并排写着我俩的名字。

真是又生气又害怕又甜蜜。

后来这事不知怎的,传到我父亲耳朵里了。有一天晚饭后他和我散步(我们每天晚饭后要散步一小时),他突然对我说,听说你和一个叫L的女同学很要好?

我当时特别保守封建,又知道大人很痛恨这种事的,听了快要昏过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说,今天我到镇上去(公社政府所在地),有个人主动很客气地和我打招呼,说他是L的父亲。说你们很好。

(现在回想起来,那意义就是亲家认亲家了)

然后我父亲说,男女同学交朋友,这很正常,没什么。

——考虑到那个年代的背景,我的父亲,伟大啊。

来点狗血吧。大家看看世上是否有缘分这种东西,甚至是神秘。

到1975年,我爸平反了,要离开五窑公社,要离开砖瓦厂,回城市了。

我当然也跟他一起走。

在那之前,他已经部分平反,我们也经常去南通市,探亲或路过。从五窑到南通,我们都是先往南步行一小时,乘渡船过河到石南公社,然后从石南公社坐长途汽车一小时,到南通市。

但是这最后一次离开五窑,我爸鬼使神差,没有走通常的路线,而是往北,一直往如皋县的方向走,到叉河轮船站,去坐小汽轮到南通市,这个小汽轮,很慢很慢,要开七八个小时。而且从我们住的地方到轮船站,很远很远。

我和父亲,走啊走啊,不知道走了几个小时,就在快要走出五窑公社的地界的时候,突然我看到前面路边有个小小的身影。

在这之前,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去学校了(那时候什么上课不上课也无所谓),也好久没有看到L了。

但是,鬼使神差,就在我要永远离开这片土地,离开她的最后一刻,她站在路边。

她腰边扎着一个很大很大的蓝印土布的花袋,就是像袋鼠的包包那样的。当地小孩去挖野菜、打猪草的时候,都是扎这个大花袋。显然这天正好她在为家里打猪草。可巧正好打到了我正要经过的那条小路的路边。

她呆呆地望着我,我呆呆地望着她,我说不出话,挪不动脚步。

父亲是个木头人,只会催我快点,他肯定也不知道她就是她。

我快步跟上父亲,从她身边经过,一句话也没有说。

走出去很很远,我回头,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面对着我,看着我,一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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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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