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屑·第二炉香》:单亲家庭的性教育缺失，有多可怕？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性，是人的一种本能，应该合理疏导指引而非一味的消灭欲望，

但现实生活中却有很多父母谈性色变，从不敢给孩子普及科学的性教育观，岂不知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孩子，会更容易走入极端。

大家好，今天给您带来张爱玲的小说《第二炉香》，写的虽是性教育的问题，但“那一定不是秽亵的，而是一个悲凉的故事”

罗杰·安白登是个“安静而平凡的单身汉”，英国人，四十来岁的年纪，拥有一份“相当优美但没有多大前途”的职业——大学教授，

在教学上，十五年来，物理化学日新月异的进步着，他的讲义从来没有变过；

在生活里，科学技术突飞猛进地发展着，他的吃穿也从不曾改过，

所以，从哪方来看，罗杰都是一个极其刻板而又安分守己的人，甚至可以说十分无趣，

但就是这样一个男人，遇到了未婚妻愫细后，也变成了一个“罗曼蒂克的傻子”

愫细年轻貌美，今年二十一岁，家中排行老二，自小没了父亲，和姐姐妹妹跟着母亲蜜秋儿才从天津搬来香港，

母亲将姐妹三人视为自己的私人财产，对她们管教极严，严到哪怕是份报纸，也要经蜜秋儿审查过，排除了其中“污秽”的内容后才能阅读，

因此，而今三个女儿都已经长大了，但均是单纯的“天使”，天真的“使人不能相信”

可能正是出于这样的考量，新郎罗杰对自己的婚事总是有些不放心，害怕不染世俗的仙子们，会照顾不好他即将出嫁的美娇娘，

所以，在婚礼这天，罗杰先是早早地给愫细打了两通电话细细地叮嘱了一番，又是不顾礼节地匆匆赶来了岳母家一躺，想要亲自安抚一下愫细，

不过罗杰也知道，在下午两点举行婚礼之前，他是见不到自己的新娘子的，因为那样不吉利，不过这一趟，他还是来了

罗杰还没进门，就在门口碰到了在街边溜冰的小姨子凯丝玲，

小姑娘已经换上了下午拎花篮时要穿的新衣服，这让二姐夫罗杰稍稍宽慰，看来岳母一家对婚事很上心的，

可还等他将心放进肚子里，凯丝玲又说话了：“她们都在屋子里面哭呢”，罗杰闻言立刻又将心提了起来，

按理说，一个女孩子，结了婚嫁了人就是要离开家和亲人的，因此，心中难过些总无可厚非，但是如果举家悲痛，就显得过分了些，嫁个女儿又不是要生死别离，

一时之间，站在门外的罗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极了，既觉得自己自私，又责怪她们不发乎情、止乎礼，搞得他像是抢婚的土匪。

罗杰按响了门铃，接待他的是哭红眼睛的岳母蜜秋儿和大姐靡丽笙，

靡丽笙是一个命苦的姑娘，“所遇非人”，结婚后不久就离婚，再次回到母亲身边了，她似乎很担心愫细，

因此，一看到准妹夫罗杰，就一再地要求对方保证：定要好好地当心愫细，

罗杰看着眼睛红肿的妻姐连忙表明自己的决心，说自己爱愫细，一定会照顾愫细的，让她放心。

可是靡丽笙听了罗杰的誓言后却没有半点笑容，反而大哭了起来：

“你爱她？我的丈夫也是爱我的，但他待我的态度，比禽兽还不如，男人都是一样的”，

罗杰耐心地听着，刚开始还有些同情她，听到最后就是愤怒了，她们这是把自己也当成禽兽一样的人了吗？

罗杰忍住脾气，抓起帽子就要离开，只想等婚礼结束之后再谈，

正所谓事实胜于雄辩！现在争吵毫无意义，只有日后让她们看到自己待愫细有多好，才能打消她们如今可笑的顾虑，

可还没等罗杰出门，岳母蜜秋儿就端着为他准备的餐盘走过来了，看了一下客厅的情形，就立刻为大女儿的冒失给罗杰道歉，说：

“她不该拣今天告诉你这个，可是，她今天特别不好受，愫细同你太美满了，她看着有些刺激”，

罗杰一听岳母这话，愤怒也不敢有了，莫名的就一阵心虚，

好像他不仅抢走了蜜秋儿的女儿，还令靡丽笙触动了伤心事，就不该结婚一样，罗杰不敢再犹豫，起身走了

这点不愉快并没有影响婚礼，一个钟头之后，新郎罗杰在教堂里顺利的接走了自己的新娘子，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定了神，

天彻底黑下来后，这一天的热闹终于结束，愫细告别母亲和姐妹，陪着丈夫回到了罗杰位于华南大学的寓所，

但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临近午夜时，新娘愫细竟一身狼狈、神情惊恐的闯进了罗杰教授寓所旁边的男生公寓里了

晚归的学生不知道出了何事，但都认出了愫细：

“你是安白登太太吗？”，

但怎么可能呢，罗杰·安白登教授今天不是结婚吗，现在这个时间点新郎新娘不是正该恩爱甜蜜吗，

新娘怎么会在这儿，一时之间，几个学生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时，有大胆的学生提议先去找罗杰教授过来，谁知，这话还没说完，愫细就呜呜地哭着恳求起来：

“你们不要找他，我受不了，他是个畜生”，

此言一出，宿舍里的几个学生都怔住了，不过没多久他们便回过神来了，并立刻将罗杰定义成变态狂和暴力狂了，

的确，如白纸一般清纯的愫细怎么会说谎呢，她说罗杰是畜生，那罗杰就一定是畜生

于是，宿舍里立刻嘈杂起来，一个戴眼镜的文科学生冷冷道：

“越是道貌岸然的人，私生活越是不检点，我早就觉得安白登这个人太规矩了，恐怕要发生变态心理”，

又一个踢足球的健将叉腰说：

“我们陪安白登太太见校长，管叫他在香港立不住脚”，

就这样，愫细在男生宿舍呆了一夜，任由罗杰在外面忐忑，

第二天一早，就在学生的热情带领下进了校长的办公室，随后，被她母亲和姐姐接回家去了，这遭遇简直和她姐姐靡丽笙如出一辙

愫细走后，罗杰苦恼起来，他是一个凡是都追求不出格的人，但昨天的婚礼却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

昨夜他一个人在黑暗里躺了很久，反复回忆着和愫细相处的点点滴滴，终于悟出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靡丽笙的丈夫也许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和他一样有欲望的，想和自己的妻子行周公之礼的普通人，

所以，他不怪愫细在新婚之夜逃走了，他只怜惜愫细太过单纯，竟不知道夫妻间是要亲密结合的

想到这，罗杰也顾不得自己眼下在学校的恶名了，他决定先安抚住自己的妻子愫细，

他打电话给蜜秋儿得知愫细已经回到了家里后，就一刻不停歇地赶了过来，放低了身段道歉，并请求愫细一起到夏威夷度蜜月去，

在他诚恳的哀求中，冷静下来的愫细很快原谅了他，最后，他们双手紧握走出了房间，又一次告别了母亲和姐姐回罗杰的寓所去了，

接回了妻子，罗杰心情舒畅，哼着小曲沉浸在自己的美好规划中，想等着过几天好好对小娇妻普及一下“爱的教育”，只是计划总没有变化快。

罗杰正收拾行李的时候，校长巴克先生过来了，得知罗杰明天要去夏威夷，巴克神情有些难以捉摸，轻轻地问了一句：

“你太太高兴去吗？”，

很显然，经过了昨晚的愫细新婚夜逃跑事件后，罗杰在学校的名声已经坏透了，

不过巴克先生此行不是来看他笑话的，他们是朋友，所以，不等罗杰为名誉狡辩一下，巴克便又恨铁不成钢地接着说了：

我们共事十五年了，你的办事精神我很满意，但你不该将把柄落到对手的掌心里，

就在昨天晚上，你的太太跑进了男生宿舍里，说了一些让学生胡思乱想的话，今早她又找到了我，我本想将此事压下，

谁知你太太她一不做二不休，竟直接找到了毛利士，

你也知道你们不和，还有你的岳母到处带着女儿拜访我们的同事，现在恐怕整个香港都知道你要离婚的事了

罗杰简直不可置信，他刚刚才从岳母那回来，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但他和愫细夫妻之间的误会，却不能直接向巴克解释，末了，罗杰也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只好对巴克说：

使您这样为难我很抱歉，我明天就辞职。

送走了校长巴克后，罗杰来到了为明天出行而一脸兴奋的愫细身边，她还是天真的什么都不操心，但罗杰却已经心力憔悴，

第二天，罗杰的辞呈如期交上去，巴克先生却没有如约放行，

现在正是学校大考的时候，巴克请求他等过了这段繁忙期后再走，罗杰无奈只得再留一些时日，

只是，留下来的罗杰并没有受到尊重，因为他施暴新娘子的事件已经传开，所以学生们对这位有污点的老师一点也不客气，往往当着他的面就敢公然挑衅，

同事们倒是对罗杰很体贴，但再也没有人愿意跟他交心，甚至暗地里将他排除在重要事件之外，

更恼人的是学校的女人们，女学生、女秘书、女打字员等等，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了警惕和厌恶，仿佛他下一刻就会做出不得体的事情一般，

罗杰快要被学校的氛围逼疯了，恨不得立刻逃离香港

一天的忙碌过后，罗杰回家仍是孤独一人，他不知道蜜秋儿对愫细说了些什么，反正愫细早已经回家去了，

只是离婚的事却有些麻烦，英国对离婚事件很重视，仅凭双方协议，在法律上是不生效的，

而如果是只立约分居，罗杰又不得不供养愫细，现在，他在香港已经没有了立足之地，正不知道要到哪里去讨生活呢，

同时维持两个家，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可是她们会体谅自己的难处吗？

罗杰的私心里觉得岳母的经验会帮他解决这件事，因为，既然蜜秋儿能让大女儿靡丽笙和丈夫顺利的离婚，那也一定能让二女儿愫细与自己顺利的离婚

礼拜六这天，学校的考试终于告一段落，罗杰就照常约了麦菲生夫妇和巴克的的长子一起打网球，

他不得不照常，因为他不想让人瞧出他的窘迫，球打得正尽兴时，却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死对头毛利士的填房太太哆玲妲。

哆玲妲是带有犹太血统的英国人，早年间曾在天津登台买过艺，

毛利士娶她的时候在学校引起过一场轩然大波，刻板的罗杰就因这事和毛利士多次发生冲突，由此可见，两人的嫌隙由来已久，

不过，毛利士的舆论风波而今早已经过去，现下流行的是罗杰的丑闻，

哆玲妲风情万千地朝正打网球的四人走过来，邀请大家今晚八点去她家中做客，

罗杰本碍于和毛利士的关系不愿前往，可却抵不住美人的好意，只得答应了，觉得趁此放松一下也不错，

因此，忙完了手边的琐事后就按照约定上门了，罗杰到时毛利士已经喝醉了，正和麦菲生先生他们争论得正酣，

电风扇呼呼地转着，无线电里的广告声也很嘈杂，没人太把罗杰当一回事，这让他大大松了一口气，

罗杰一个人悄悄的来到靠窗的沙发上坐下，想着以后的打算，他就要永别此地了，但是愫细会留在这里，

这个女人顶着一张如孩子般天真的脸伤害了别人还不自知，可罗杰却始终不忍怪愫细，

因为他知道愫细姐妹的懵懂和将男女之间的正常房事当成一种冒犯，都是蜜秋儿的刻意引导，

想到这儿，罗杰心中忍不住地难过，不知道有了这样羞耻的经历以后，他是否还能享受一个正常男人的生活

就在这时，哆玲妲脚步轻盈的来到了罗杰的身边，不发一言就作势要朝他身上扑过来，罗杰本能地躲开了，额头上立刻冒出了一层冷汗，

开什么玩笑，毛利士就在十步开外喝酒，他在这儿抱住人家老婆算怎么回事，岂不是更坐实了他是一个色情狂患者

但令罗杰不解的是，被拒绝的哆玲妲却没有恼羞成怒，而是眼含同情地看着他，说了一句出乎罗杰意料之外的话：

“你不要压抑的太厉害，这很危险，你知道佛兰克丁贝是怎么死的吗？”

罗杰一听这个名字就愣住了：

“佛兰克丁贝，靡丽笙的丈夫？他死了吗？”

哆玲妲似是十分惋惜：

“他自杀了，我碰见他的时候是在天津，他找不到事情做，还有比别人更强烈的欲望，却一味地压抑自己，不会享受人生”

后来哆玲妲再说什么，罗杰就听不到了，嘴中只一句话翻来覆去地不停重复：“靡丽笙的丈夫被她们逼死了；靡丽笙的丈夫被她们逼死了”

罗杰一下子就觉得自己没有出路了，他和佛兰克丁贝是同病相怜的人，

都爱上了过分纯洁的女人，都被逼迫着离婚，都被舆论丑化，现在，佛兰克丁贝死了，那他的挣扎还有什么意义，

于是，罗杰告别哆玲妲回到家后，就绝望地关紧了房门，拧开了煤气阀，至此，罗杰·安白登的这一炉香彻底燃尽了

罗杰的不幸令人唏嘘，可这个故事却值得人深思，愫细的无知是这场悲剧的原罪，而真正缔造罪恶的却是岳母蜜秋儿，

作为三个孩子的母亲，她自然知道夫妻结合的真正意义，但是，

• 她却既不在婚前对女儿们进行必要的两性教育，
• 也不再婚后女儿们惶恐的渴求中告知其实情，
• 而是火上浇油，将事件闹大，把女婿们个个逼死，将女儿们统统接回家，

我们同情她是一个独自将三个孩子拉扯长大的可怜母亲，但是这样过度的占有和保护，却十分不可取，

因为，当我们真的“把无知当纯洁，把愚昧当德行，把偏见当原则”时，就注定要迎接一场更大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