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时光

文/李英俊

拉大锯，扯大锯，姥姥的门前唱大戏……。

这是不识字的母亲在下雨的夜晚，教我唱过的唯一的一首童谣。

姥姥出生的年代，可能是一定要裹足吧！姥姥的那双裹足很丑，丑得让人目不忍睹，深深地烙在我的记忆中。烙在记忆中的还有姥姥家的土坯房，房子上苫着厚厚的芦苇。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茅庐，后来读唐诗，一读到“日暮苍山远，天寒百屋贫。”我就想起了姥姥家的老屋。诸葛亮在未出山之前，刘皇叔“三顾茅庐”可能诸葛亮在家时住的也是这样的土坯房吧！

每次接到舅舅那封来自河北省阜城县李朝庄的来信，第一句话就是，姐夫姐姐见字如面，都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没有一次不提到姥姥想我。

我家住在内蒙古的大兴安岭，只要有人回老家，总得带着我，那是为了满足姥姥的心愿。

那年，我刚满七，八岁吧！抗美援朝回来的三舅回家相亲 ，顺便带上了我，三天后我们在南霞口火车站下车了，没走多远，就来到了京杭大运河的岸边，找到了那个老渡口，舅舅招了招手，那条渡船从对岸摆了过来。

第一次看到这么宽的河流，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渡船，很是兴奋。从裤兜里掏出那块蓝格子手帕，想上船之后用水洗一下。可是等船靠了岸，跳上船去，船舷离水面很深，根本够不着。

摆渡的老汉，很快把我们摆到了对岸，爬上了岸，走过一片片梨园，一片片高粱地，茄子地，就进到了姥姥的村庄。

姥姥熬了一大锅玉米糊等待着我们，还烀了几块红薯和几根胡萝卜。吃饭时用的都是粗瓷大碗，又沉又笨，里面盛满了稀溜溜的和清水没啥区别的玉米糊，滚烫滚烫的。舅舅们端起碗来，连桌子都不上，蹲在院子里，一大碗稀粥，转几个圈就呲呲地吸进肚子里了。

小炕桌子上什么好吃的都没有，除了一大碗老咸菜，不过那老咸菜很好吃，是煮熟的，吃起来觉得比肉香。

我端不起来饭碗，一定要用勺子，姥姥家没有，四处翻找，翻遍了柜厨和所有的抽屉还是没有。后来姥姥在房山头的偏厦子里，终于找到了一个锈迹斑斑的铜勺子。勺子上生满了绿绣，说不上还是满洲国时期的呢！

我一看这把生满绿绣的破勺子，把嘴撅起来老高，说：“不要这破玩意儿，扔了吧！”姥姥说：“不扔不扔我会变，我会变，一会就变好了。”说着找出一双，她那三寸金莲的掐脸老棉鞋来，穿在脚上，坐在蒲苇垫子上，用鞋底子使劲地蹭，给我磨起了勺子来。

我看了看那双破棉鞋，再看看那个破勺子，心里想，你蹭吧！蹭吧！蹭完了我也不使那破玩意儿。

大门外，后院大舅家的表妹来找我，说咱们出去抓蚂螂吧！蚂螂就是蜻蜓，我们来到了芦苇塘，翠绿的芦苇叶上，落满了褐色的蜻蜓，在金色的阳光下，闪动着明亮的双翼。可都离岸很远怕掉到水里，干着急，我们一只也没有捉到。

这时六舅来找我们，说带我们去逮蚱蜢，那方言土地要命，管蚂蚱叫蚱蜢。

天老下雨，闹起了蝗虫来。那蝗虫铺天盖地，成片成片地往下落。六舅先下到苇塘里，打着扑腾洗了个澡，让我也下去，我试了试水不深，可我还是不敢下水。他硬是把我抱到水里。到底还是让我喝了几口水才死心了。

六舅也很快就爬上岸来，用苕条捆扎了一把扫帚，我们就上盐碱地里扑蚂蚱去了。他一扫帚落下去，就能拍到一大片，然后就摁在那里，我们一只一只往外捡。蚂蚱的种类很多，有土黄色的，有绿色的，有方头的，有尖头的，那尖头的绿色的，人们管它叫扁担勾子，它很瘦，没有肉，舅舅说不要。还有大螳螂，螳螂我们也不要。把扑到的好蚂蚱用青草梗一串一串地穿起来，拎回家。

回家时路过一条小溪，我明明能跨过去，可六舅一定要背着我过去。他不管表妹，表妹气哭了，我一看表妹手里也没几个蚂蚱，一路上撅着嘴，紧跟在我们后面。长大之后我才知道，这个六舅是个低智商的孩子，八岁时掉到井里，救上来后，就吓得得了癫痫病，说犯就犯，就像电影《阿甘正传》里的阿甘，与阿甘不同的是，他一辈子没有走出自己的村庄，一辈子没有讨到老婆，贫困潦倒了一辈子。

回家后，我看到姥姥还在蹭那个破勺子，已经磨得很有光泽了，因为玩得高兴，再也不计较勺子的事了。

午饭端到了桌子上，我不想吃饭，蹲在灶坑前，等着六舅给我烧蚂蚱吃。他把蚂蚱子放到没有完全燃尽的炭灰里，蚂蚱子在灰烬里烧得噼啪

爆响， 我们用柴火棍子在灰烬里一只一只往外扒拉，翻遍了灰烬，连一只也没剩下。姥姥过来凑热闹，诙谐地说了一句：“蚂蚱腿也别落下啊！再小也是肉。”

那年夏天总是下雨，运河涨大水，大水撤后，村子里的每一条小溪，每一个小水坑里都是小鱼，小虾。而且在水坑里里面，一圈一圈地游动。我成天喊着捞鱼，捞鱼，连做梦都喊。早上不起来，三舅看着窗外说：“那鱼咋在窗户台上乱蹦呢？”我一听爬起来往院子里跑。姥姥趁机把被子叠了起来。

六舅背着竹篾编的花篓去拾柴火，手里拿着个破笊篱，把家里的筷笼子倒出来，让我拿着，那是个小竹桶。他一边薅草，还一边剜野菜。在小水坑里，给我用笊篱捞了几条小鱼，回家后我把几条小鱼放到水缸里。那么大个水缸，几条小鱼放进去后如石沉大海，再怎么也找不到了。

吃晚饭时，三个舅舅抢野菜，六舅把野菜划拉到自己这一边来。我把几片野菜放到嘴里咀嚼了一下，霸苦霸苦的。赶紧吐了出来。多少年后，那在灰烬里烧烤后的蚂蚱还在口中留有余香，可是那野菜的苦味一直在心中回味，缭绕成一种永远挥之不去的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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