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钢琴十年花了十几万，到头来只能给人接送孩子？

故事的主角，叫南东，她是一位钢琴教师。

钢琴教师这个职业，听起来很文艺，但成为钢琴教师之后，南东才知道，这份表面上表面光鲜的工作，背后有多少一地鸡毛。

她每天不得不面对理想和现实的落差。

是认命，还是冲出重围，是南东十年来每天都在面对的问题。

指尖在黑白键上游走，敲下动听的音符。

午后的阳光洒在钢琴教室里。

身边坐着乖巧认真的孩子，身后是和蔼可亲的家长。

没有职场的尔虞我诈，也没有生活里的鸡毛蒜皮。

每天沉浸在艺术的世界里，只和孩子打交道。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我进入钢琴教师这一行之前的美好幻想。现实就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把我浇醒。

喜欢艺术的人有很多，但真正能成为艺术家，并生活在艺术里的人却少之又少。

01.

“肉包甲”很重要

“你天生就是弹钢琴的。”从小听到大，我听到过无数次这句话。

弹钢琴的人，最想要的就是一双肉包甲的手——指尖的肉比指甲长，能把指甲包住，就叫肉包甲。

肉包甲的手，弹钢琴很有优势。它不会让指甲接触到光滑的琴键，发出指甲的声音，也不会滑键，更不会影响弹琴的手型。

而我，天生就是肉包甲。

我的手指还很纤长，同学和老师常常会拉起我的手对我赞不绝口。

从小时候开始，爸妈给我请老师，教我弹琴。学校的文艺活动，不管是唱歌、跳舞还是弹琴，老师都会让我优先出演。

我的台风很好，表现力很强。用老师的话说，“不像有些同学，站在台上像个木头一样。”

“悟性好，一点就通”也是声乐老师对我的评价。

高一的时候参加艺考班，进行更系统的训练。老师每周都会给我们布置曲目，让我们自己去练习。因为我是住校生，只有周末两天可以在家练习。

可每次复课，我的钢琴弹得都很流畅。

有一次弹完一个曲子，一个同学惊讶地问我：“你练了多久？”

我说：“两天”。

十几年过去了，我还记得她当时的表情，带着惊讶和嫉妒。她无法理解，为什么我只用周末两天，就可以把一首曲子弹得这么流畅。

那个声音更加强烈了——我这辈子就是做艺术的。

然而一转眼，距离中学时代，过去十二年了。我既没有成为像郎朗、李云迪那样的伟大的钢琴家，也没有成为坐在咖啡馆里演奏钢琴的钢琴师。

02.

我的失败

每年高考总能看到一个公式：文化课不好=读艺术=能上大学。在他们的认知中，学艺术比喝水还容易。

前不久，我接触到一个读高一的学生，文化课没戏，家长要他走艺术这条“捷径”。两年后参加艺考。

我突然想到十年前的我。

那是2011年1月，冬天。我独自一人从潮汕老家坐上去广州的火车参加艺考。那年的广州，太冷了。

南方的湿冷还和北方不同，是那种刺骨的冷。室外有太阳还能暖和一些，在屋里相反会冷到骨头里。

我没有经验，只穿了一件毛衣和马甲。也不知道给自己准备个暖手宝，手指都冻僵了。手僵了怎么弹琴？

不出所料，坐在钢琴前的我，把第一首练习曲弹砸了。“手指死机”，帘子后头的考官按了铃。

按铃意味着over，这首不用弹了。

△ 永远记得我的“失败考场”

骑虎难下，我只能硬着头皮弹完第二首奏鸣曲。幸好弹第二首时，已经紧张出汗了，手暖了，演奏完整。

考完钢琴，大脑一片空白，来不及思考，就得赶下一场声乐考试。我考试的曲目恰恰与排在我前面的两位考生一模一样——撞歌。不知道对比是否惨烈，但考官审美真的疲劳了。

视唱练耳考试，我的考场在广州海珠区一个中学，这个中学紧邻菜市场，广播里音质很杂，硬件设备很破，全程听不清。

还记得那天阴沉沉的，没太阳。没过多久就放榜了，也考砸了。

得知成绩的那天，我哭了，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没忍住。回家之后，把自己关在在房间里，又哭了。后来我又不死心，又赶去参加校考，越挫便越败。

按照现在很多琴童和家长的评估，我这是彻底砸了，怎么不是呢？家人给你那么多支持那么多金钱，你却又是“手指死机”又是“撞歌”！

我突然想起16岁那年的一篇日记。

那天下午钢琴观摩，我中午就去练琴了，那首本来就挺熟练，我当时一个劲儿就想着“保证观摩时不停顿和谈错，让老师和同学看到我努力后的成果！”现在看起来我都很高兴。

△ 我16岁的日记

我的爷爷是音乐老师，会弹手风琴和脚踏琴。我的妈妈虽然是一个公职人员，但也是很有艺术细胞的人。八九十年代，妈妈刚刚工作没几年。花几百块买了一台电子琴，自己学着弹。

6岁那年，母亲又花2000块买了一架电子琴，那是世纪初，2000块并不是一个小数字。妈妈和我一起学弹钢琴，学得比我还快。

对我来说，艺术并非什么天外来物，而是一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高一时，艺术老师来班里招生，我也就自然而然地选择走艺术这条路子。可艺术这种超凡脱俗的事情，也无法免俗，是要考试的。

很早之前，师兄就告诉过我，考试70%靠运气，30%靠实力。可惜，我的考试运不好——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艺考中，我失利了。

之后，我报考了家乡的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师范学院，学了音乐教育专业。

在大学里，我抓住一切机会接近艺术。学习舞蹈，跳民族舞，古典舞，能上台的机会我都会去。在琴房关上门，没练四个小时不会出门。一个人跑到学校大礼堂的大三角练琴

因为我学的是音乐教育，对音乐老师的职业也有向往的。但归根到底，我现在想，我热爱音乐，热爱我的选择，并挺过了那些“失败”的至暗时刻。

记得艺考“失败”四年后我发过一个朋友圈。当时我看到很多家长孩子都为失利弄的人生要灰暗了，我写道：“在那些看不见未来又无路可退的日子只能往前冲……就算今天发挥失常了也不要以为那些钱打了水漂，其实它们都在无形中提升了你的素质修养，以后踏入社会你会知道你比别人多了一份选择。”这就是我刻骨铭心的体会。

△22岁的朋友圈

03.

职场炼狱

我成了一名音乐老师。

毕业之后，家里人安排我去小学当音乐老师，这是他们的心愿。当然，是临时工那种。

音乐老师听起来似乎也是一个很不错的职业。在学校的两个学期里，我写教案，每一页都写得满满当当，做ppt，带三个年级的音乐。早晨带队升旗，傍晚校门执勤。一度声带受损，话都说不出。这是音乐老师的职业病。

暑假原本是休息的日子，但烈日当空，我还得开着小电驴去学校排练合唱。两个月，整个人晒得跟块碳似的。

然而工资到账：1300元。

除此之外，我也被职场的险恶狠狠地毒打。表面上相亲相爱的办公室，实际上暗流涌动。嚼舌根、搞小团体、打小报告。我这个刚入职场的菜鸟，果不其然被穿了小鞋。

一个隔着好几层办公室的资深女老师从不给我好脸色看，在为数不多的几次共事中，频频给我下绊子。

连带着，系主任也突然对我不爽了。在楼梯口碰见，对我劈头盖脸的就一通骂。

这么多年过去了，原因未知。

在我印象中，我跟她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也许没有交集就是原罪。很多时候，你在职场里就是最小的虾米，是啥也不知道。

那一年，我22岁。递交了辞呈。

我心想，即使这辈子实现不了音乐梦想，也不能让自己受这种委屈吧。毕竟我还有选择的自由。

04.

差点猝死，差点职场pua

逃离了体制内，我说服父母，只身一人来到深圳闯荡。

通过大学同学介绍，我找到了一个音乐机构的工作。正式开启长达五年的钢琴老师生涯。

很多朋友还羡慕我的工作——觉得这是一份高雅自由、仙气十足的职业。但只有入了这行才能知道，中间有多少鸡毛蒜皮。

钢琴老师，看起来是教育行业，艺术行业，但事实上，更像是一个服务业。当课外兴趣班老师，是没有“教师尊严”一说的。

如果学生的课程有冲突，第一个牺牲的，就是我的钢琴课。我只能受着，因为再怎么说，钢琴哪能比文化课重要。

这个行业，草包老师多得很。很多都是半路出家，甚至可能都不是音乐专业出身。往往忽悠家长一套一套的，专业水平不怎么样，营销起自己倒是很厉害。

而现在的师生关系早已经不像我小时候。现在的小孩子有想法，家长也不会什么都听老师的。

我让孩子打好基本功，家长就会觉得是在故意拖孩子的进度。宁愿去相信那些一年考五级，两年考十级的虚假宣传。拼命要求考高级别的级数，可是学生的能力往往不够。

我有个学生是一个小男孩，基本功很不好。对音乐的认知只是把音符弹出来罢了，演奏所需要的技术处理，一问三不知。

我在课堂上被他气得快要晕过去，那一刻说是心脏骤停也一点都不夸张。血液直冲脑门，当时有点慌，想着自己会不会猝死。

可转念一想，为这么一个不听话的学生猝死真的不值，连忙拍胸口，喝口水冷静下来。老师一严格，家长一告状，校长也不调查，就会不分青红皂白把我叫去办公室喝茶。

我一脸懵逼地走进去，一脸问号地走出来。明白了，原来是一个家长对我的教学有意见。

这位家长的宝贝儿子在前任老师那里学琴的时候是个天才，弹啥啥都会。

换了我这个老师，就挨批评了。她妈妈接受不了。

之后的矛盾日积月累，这位校长的为人处事方式，我愈发不敢苟同。就在他手握资本，让我为自己的劳动所得向他感恩戴德时，两位同事被他逼走了。

我觉得自己也是时候离开了。

没想到，我的辞职，触犯了他的天条——“我拒绝你的辞职，其他人能走就你不能！”

我气不打一出来：“凭什么？”

“我们是老乡！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呢？是我给你工作的啊！”

这不是典型的职场pua嘛！这和家长对孩子说，因为我爱你，所以考不到100分我必须打你有什么区别。明晃晃的道德绑架。

我气的半死，在谈话的那间办公室里，我和他激烈争吵。这是我人生里第一次跟人吵架。

好在我最终成功逃离了那个“审讯室”。

当时付出的代价是，被克扣当月工资。现在想想很值得，如果我一直做下去，做他的“小老乡”，还真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呢。

记得当老板让你对他“感恩戴德”时，你要想到你还有走的权利与选择。

05.

被家长按在地上摩擦

人们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在事业这件事上也是如此，职业是爱好的坟墓。

深圳，一线城市，处处都是高消费。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2018年，我换了一家培训机构，重新上路。我决定在钢琴教师这条路上找到属于自己的价值。于是潜心钻研教学，努力练琴备课，带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

看着学生们考级、比赛、拿奖。生活逐渐步入正轨，我工资从1300变成13000。整整涨了10倍。

△ 学生的奖状

然而顶着钢琴老师这个名号，被家长按在地上摩擦的次数也只多不少。

2019年，我带过叫萌萌的女孩，她很乖。学钢琴也有点天赋，可就是不完成课后布置的作业。

我自觉是个对教学有要求的人。每次下课都会布置曲子让孩子去练习，希望家长能够监督检查。但萌萌和家长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可从来没有任何进展。

面对这样的情况，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建议家长换老师。在学琴过程中偶尔换老师，是很正常的现象。无法继续磨合就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如果需要，我也愿意帮她联系新的老师。

我的立场就是想对孩子负责，由衷之言。没想到萌萌的奶奶直接在机构大厅，指桑骂槐地大喊起来：“你可怎么办呀！老师不教你了！老师不要你啦！”

老师学生家长都向我投来锐利的目光。我被当众倒打一耙，场面一度陷入尴尬。幸好经过这几年的抛光打磨，我的脸皮也练厚了。我面不改色，告诉萌萌奶奶：“我要去上下一节课了。”

于是转身进入教室开始下一堂课。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我们相忘于江湖，应该是最好的结局。但没想到就在2020年初，新冠病毒爆发。我突然收到现校长的微信。微信里，校长告诉我，有位家长想要退费，问我什么情况。

这时的我被疫情困在老家，1个月没有上课了。疫情下，整个社会都绷着一根弦，她偏偏这个时候来退费。作为生意人的校长，肯定着急了。同时我也着急上火，这可关乎我的个人名誉和职场生涯。

我努力地回忆疫情前的上课情况。这个申请退费的学生，叫丫丫，我总共就给她上过两节课。上课之前教务老师还给我打过预防针，说丫丫比较胆小，让我对她温柔一些。于是那两堂课就在非常温柔的氛围下完成，我自问也没有得罪过学生家长呀！

后来我才知道，是萌萌奶奶在到处说我的坏话，传到了丫丫家长的耳中。连教务主任也在群里说，有家长反映，孩子见了我害怕。得知这个信息，校长开始对我进行轰炸：

“你是不是上课凶孩子啦？”

“是不是跟家长闹什么矛盾啦？”

“听说你最近脾气不大好哦！”

我被突如其来的发问给整懵了，这些子虚乌有的事从何说起？

我平时与家长们的沟通微信，礼貌又详细。过圣诞节，甚至还会自费给每个孩子准备圣诞礼物，顺手拍的照片还在，里面甚至还包括萌萌。

我连忙把这些证据一一截图发给校长，试图挽回一点我认真负责、和蔼可亲的形象。解释好一通，校长才将信将疑。

一场闹剧落幕，我筋疲力尽，伤痕累累。而这种戏码，只是钢琴教学生涯的冰山一角。好在我心安理得，这就是最好的。

06.

“我玩音乐”还是“音乐玩我”

十年前，曾经的我是怀揣着音乐的梦想才踏上这条路。十年后，我却每天在“我玩音乐”和“音乐玩我”之间反复横跳。

在被音乐玩的这些年头里，我没放弃那个青涩的梦想。休息的时间，我和朋友一起写歌。我来写歌词，他们作曲，演唱。这件事情对我来说比上班有意义，因为这是我和音乐连接特别紧密的时候。

2019年，我们申请了网易云音乐的音乐人身份，同年把自己与朋友合作的作品投进了原创歌曲大赛的邮箱里。

2020年的疫情是最艰难的时候，老天爷可能看我可怜，眷顾了我一下。我收到了一个消息：您的作品获得了本届比赛的优秀奖。

接着，“网易云”派专员与我们原创团队对接，买下这首歌的版权。我们得到一个承诺：歌曲会进行重制，并且由签约歌手进行演唱并发行。

天上掉馅饼了？天上是掉馅饼了，只不过这个馅饼是我们努力创作的结果。

疫情阻碍了见面的步伐，我们便隔着手机一遍遍地发送着胜利的欢呼。那一晚，大家兴奋到失眠。

△ 和网易云签约

2021，距疫情爆发已经过去了一年，当初对接比赛的专员如今也不回消息了。

“目前没有找到合适的歌手演唱，所以暂时搁置。”

“版权已经卖给我们了，一切按合同走。”

时间冲散了获奖的喜悦，甚至冲淡了获奖的记忆。

27岁，我继续过着玩音乐和被音乐玩的生活。玩音乐的我陆续创作出几首新的作品，被音乐玩的我继续接受家长的日常暴击。

上周末，上课时间到了，却迟迟不见学生的踪影。我到处找他，最终在商场一楼游戏机旁找到他后，把他带到三楼的教室开始上课。

课堂上，学生砸起琴来。砰砰砰砰砰——整个琴房都在震动。他陶醉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不顾旁边还有一个老师。课毕，我以老师的身份布置好作业，并向家长交待好上课情况。

做完份内工作，我抓起自己的包，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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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信：

坚持所爱，选择生活，穿过那一道道“窄门”

小南你好！

谢谢你告诉我及女孩别怕的所有朋友一路走过的路。

我最羡慕的不是你“肉包甲”的手指——很遗憾我没有——最打动我的是你的坚持所爱，选择生活。

从一个视角看，你一路都在“失利”——从艺考“事故”到小学音乐老师的办公室挣扎，再到大深圳1300元的月薪与差点被pua的现实，还有太多的被家长被校长“按在地上”的惨烈场景。

但从另外一个视角看，你问心无愧，正确选择，越战越勇。你没有为利益而误导一个学琴的孩子，即便家长如何歇斯底里。你不断选择，甚至几次逃离，那不是你的错，而是你的智慧与勇气才避免了很可能的大得多的人生痛苦。

我看到了你对音乐的爱，对孩子的爱，还有对自己的珍惜与爱。

我曾想，女孩的经历里，幼年、青春期还有职场，是三道“窄门”。即便我们身体安全通过了，那心理说不定就卡在了其中一道门那，一辈子在那徘徊。

你有不少所谓“失败”，但你有更多的“小伟大”，这也是我热爱你的勇气，分享你的职场故事的理由，我们有各种羁绊，但还是要凭心选择，奋力一搏，通过那一道道“窄门”。

在电话里听说你过一段时间就要辞职，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真为你开心，相信越来越好，相信绽放不远。

常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