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活专栏 | 陶立夏：水泥森林里的糖果屋

我们总说饮食男女， 那饥肠辘辘地等一道美味佳肴上桌和等一个想念许久的人，哪一个更难？在烹饪方法的精确和生活的无可预计之间，我们更想朝天平的哪个方向走去？

陶立夏

毕业于伦敦艺术大学。

作品有散文集《练习一个人》和《岛屿来信》《把你交给时间》等。

译作有《夜航西飞》《一切破碎一切成灰》和新近出版的《安尼尔的鬼魂》。

大雨之后天晴，花坛边有只大蜗牛死了。它大概也是趁雨出来散步，但后来走得太慢，没能在地砖足够湿润的时候回到树篱中去。

夏天出门散步，我经常做的事情就是把炎热干燥的路面上那些奄奄一息的蚯蚓扔回花坛草丛里去。喂，不要迷路啊，我在心里喊。但蚯蚓既没有眼睛也没有耳朵，我们也总是会迷路。那次在桌山一脉的电报峰看海，向导指着远处的大西洋说：夏天时这片海域有鲸群经过，有时会有鲸鱼迷路游进城市边缘的海湾来，常常需要出动海上警力将它拖回安全的海域里去。鲸鱼搁浅的新闻总是提醒我，这世界上原来依旧有这么多不能回头的迷失，而且常常找不到缘由。

在走过很多异国他乡的旷野荒原之后，我开始留恋安定的城市生活，那些有确切路牌的街道，有明确地址的楼房。回到上海那夜，出租车在夜色中驶过空荡荡的高架桥，楼宇上有圆盘似的满月。

许久不见的朋友约了一起唱歌，按发到手机上的地点找过去，居然是南京东路的一幢旧楼，才想起复兴公园当年香车宝马去唱 K 的时光早已“作古”。坐在垂满金色水晶吊灯、贴满暗红色丝绒壁纸的 KTV 包间，听朋友在一首首歌的间隙讲她耗费十年的恋情是如何跌宕起伏最终悲剧收场的。这十年在她来说，好像就是十几首悲伤的情歌和一排排装在试管里的鸡尾酒。

深夜结账离开时路过别人的包厢，很多声嘶力竭的吼叫，唱的都是苦情歌。我愕然地发现，原来比起荒野，我们生活的城市或许更广大更荒凉，有许许多多迷失的心。

在停车场，我告诉朋友最近正在写一个爱情故事。“现在的人，衣食为先，拼命要出头，没有人谈感情了。”朋友这样告诉我。但找到爱，不算一种成功吗？经营一段感情不比经营一场生意更愉悦身心？我们总说饮食男女，那饥肠辘辘地等一道美味佳肴上桌和等一个想念许久的人，哪一个更难？在烹饪方法的精确和生活的无可预计之间，我们更想朝天平的哪个方向走去？带着这些突然闯入脑海的问题，我继续写着这个爱情故事。总觉得，在我们生活的这片钢筋水泥的森林里，关于爱情的向往只是暂时迷失了而已。我们常常忘记爱情对于我们的影响，只是因为我们经过的霓虹太耀眼，让人忘记更高远的地方还有月光。

“你的爱情故事写得怎样了？”过一阵，朋友问。“越写越甜了。”我说，“好像有点不太真实。”

“你就当是魔幻现实主义好了，都说爱情就像古老传说嘛！”朋友答。编辑也鼓励我说，成年人的世界渐渐带着无奈的苦味，就让这个甜甜的故事替代糖果，带给大家无负担的慰藉。

我想起小时候读过的童话《糖果屋》，兄妹俩被后妈遗弃在森林里，迷路的孩子后来被巫婆骗进了奶油、蛋糕和饼干做成的糖果屋。那，我就写一个糖果屋那样的故事吧，专门用来收留城市里迷路又饿着肚子的孩子们。

◐ 图、文：原载于《LOHAS乐活》杂志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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