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三色世界

一个亲戚病了，在医院检查、咨询、治疗了一个多月，显性的症状消失了，隐性的却在加重。心里没底，就召集了一帮医生来讨论。一群白大褂专业又负责，讨论了半天，得出一个乐观的结论，自己心里大喜，出门送他们，向一个个人真诚道谢。最后是一个大眼睛的姑娘，她主动打招呼，但自己一时记不起，一脸茫然。小姑娘说，我是小马。噢，这些天一直陪着检查、忙前忙后的小马。尴尬中连忙道歉，生怕人家有意见。

怎么能发生这样的事？边送他们到楼梯口，边在心里嘀咕。这些天在为亲戚的病着急，心里只记着她的病情，记着各项检查指标，记着各位医生的意见，以及对这些意见的判断。整个会诊过程，包括送医生离开时，眼睛看着大家，实际上却盯着内心，盯着她的病情。当然，医务人员都穿着白大褂，戴着帽子和口罩，所有人只露出眼睛。除非平时很熟悉，或者有看眼识人的本事，眼前基本上都是一片天使白，这很正常。在医院工作时，常到科室和一些人谈话，谈了半天，聊得很投机，改天人家素面出现时，自己却不认得了。抗疫期间，重症监护室的王医生送多名病人出院，一起多次合影，记下了她的眼睛，到现在却不知道她具体什么模样。

由此想到了记忆。记忆是神经系统存储过往经验的能力，它至少由经历、储存、调取三个环节组成。生活中，自己对记忆有四个方面的印象。一是它的选择性，感觉记忆就像一把手电筒，照到哪里哪里亮。同样生活在一个环境里，不同人平时关注的不同，记下的东西就不同，实际上就是这个道理。二是它的层次性，三节电池的就比两节的照得远，电力不足的当然就照得近。对一件事念念不忘，朝夕思索，当然就记得深记得牢。相反，对一些事情不够重视、投入不足，就会很容易淡忘。三是它的界域性，一眼看出去，有的人视线能到底到边，有的人则有很大的模糊边缘。常常会有这样的情况，说没看却看了，看了却没看到或没看清。四是它的趋异性，几十年前、几千里外的某个事容易记，身边整天发生的事却总记不住。记忆也在挑选，越奇异的事记得越清。小时候发生的一些事会在一个人或者一个群体的心里始终闪亮，大家一提起就同时哈哈大笑，仿佛发生在昨天。

从记忆的角度，每个人都面临三种颜色的世界。一是始终记在心里、活跃在心头的亮色世界，二是曾经接触过、经历过但忘记了的灰色世界，三是从来没接触、不了解的黑色世界。这样的三种颜色还分别有度上的区别，有的特别亮、特别灰、特别黑，有的则一般般，容易模糊，滑向两边，比如好像记着却记不清，虽记不起好像又知道。这样的三色世界都是客观存在的，也各自有各自的作用，正如老子在《道德经》里讲的，“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人活在世上，当然必须记一些基本的东西，还得记一些专业的东西，好让他顺利地生活和工作。这个“一些”是相对的，有的人多一些，有的人少一些，但绝不会是有人什么都没记住（除非傻子），有些人则什么都能记下来。事实上，每个人的记忆都会是有限的，也是有选择性的，不可能把所有事一样地记在心里，而只能是有些事一直鲜亮地记在心里，有些事模糊地记着就可，有些事不知道也能活下去。包括那些从未接触过的事情，比如地幔，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不了解、不能感触到，实际上也在支撑你的存在。有朝一日，你想要了解时，它其实一直就在那里等着你。

即使这样，人们还是希望自己的记忆好一些，包括心里鲜亮的世界大一些，灰色世界里的东西能灵活提取，对黑色的世界保持高度的好奇和敏感等。一般来讲，肌体强健的人，精力旺盛，记忆的状态就好。常常一学就记下了，一下子就想到了，一想就记起了等。再就是要保持高度的热情，对世界、对社会、对他人，热情越高，记忆的电就越足，就越能聚焦；否则肌体再好，记了再多的东西，却都扔在记忆的仓库里蒙了尘，很难被想到，更难被提取。在我看来，提取的能力关键在应用。图书存在库里，那些经常借阅得很容易被找到，那些经常整理书的人也很容易找到。所有的工具都是越磨越亮，记忆也不外乎此。进入网络时代，记忆提取的工具越来越多，让很多人相信，“我可以记不住，但知道怎么找、相信一定能找到”。这种情况下，只需要掌握好提取、搜索的工具，灰色的世界就可以随时被点亮，那些你想着却记不起的东西，很容易被找出来。这种情况下，很多人都在放空大脑，不让大脑存储太多的东西，让它更好地休息、更有效地运转。

关于黑色世界的开发，自古以来就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说法，还有与人多交流的提议，比如 “独学而无友则孤陋寡闻”。在科技高度发达的网络时代，有很多探索未知的技术和方法。科学家已探测到完全黑色的超深海域，在那里发现一些生物永远看不到太阳，却能靠海底地壳涌出熔岩提供的能量而生存。中国火星船已经着陆，拍下了照片，传了回来，让世人清晰地看到了火星表面的模样。这些宏观领域的进展，扩充了人类的知识，也一定能给普通人提供某种启示。

对普通人来讲，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当然是好事。但是，普通人首先是生活者，还是得把视野聚集到生活上，把热情投给身边的人和事。知温暖、达人情后，再放眼更大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