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的夏天,我人生中遇到了一个最大岔路口。那年我高中毕业,迎来人生的第一大考——高考。想想我们这一批人真是命运多舛,要经历过预考才能参加高考的高中毕业生。预考其实就是高考,甚至比高考还惨烈,全县文科班四十个指标,意思是说只有预考进入全县四十名才能参加高考。四十名之外的只有回家种地,或者明年再来。
预考完以后,我们照完毕业照,喝完毕业酒,在纪念本上留完言,大家各奔东西。我成了幸运儿,有资格参加高考,还考上了省城的一所中专。
坐了一天的汽车,第二天去县中拿到录取通知书,我一半是高兴,一半是忧愁,高兴的是从此可以跳出农门,忧愁的是学费、生活费像重担压在心上,还有压在心里的是家里拿不出更多的钱帮我置办行装,怕在同学中抬不起头来。
从县城回到家里,父亲在昏暗的房间里,戴上眼镜看了看通知书,“嗯”了一声就再没说一句话。他本就是沉默寡言的人,自从提前退休在家,高度近视的他每天与收音机作伴。
我又拿通知书给大哥,大哥说:“好好学习吧,熬过两年出来工作就好了。”
大哥师范毕业,成绩优秀的他却分在全县唯一一所没有通公路的乡村初级中学教书,为了家里,他早早和一农村姑娘结了婚,小侄子也来到人间,他内心的郁闷我那时还完全理解不到。
夜晚,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想想家中的境况和自己的前程,不禁潸然泪下,要是母亲在世该有多好啊!
我家在农村,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母亲从我懂事时起就一直体弱多病,但她用瘦弱的身躯撑起了我们的家,即便在那个吃不饱饭的年代也坚持不让我们辍学。我十三岁那年的冬天寒冷无比,那年母亲永远离开了我们。当时我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料理完母亲的后事,一家五个男人相望无语,黯然神伤。父亲锁好家门,我回头望了望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山村,一股离愁涌上心头,跟父亲去了他镇上的单位。大哥、二哥继续完成他们的学业,小弟弟才六岁,暂时跟了山里的舅舅。
父亲为了让二哥顶替他参加工作,便提前退休在家了。在农村,家里没有一个女人操持日子过得有多艰难可想而知,这也是大哥早早就成家的原因。
为了上学的事,我决定去找二哥,我在在县城上高中时他就经常接济我。第二天,我戴了顶草帽,顶着炎炎烈日来到找镇上。二哥知道我考上了,很高兴,好像也有一丝酸楚。他在共大也是优等生,就要参加高考时,父亲要他回来顶替他上班,否则第二年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二哥问:“父亲、大哥说了什么吗?”
我说:“父亲没有说什么,大哥要我好好学习,说出来工作就好了。”
二哥又问:“你上学要准备些什么东西?”
我说:“也没什么特别准备的,就是些日常用品吧。我、我……”
二哥说:“你还想说什么,尽管说出来。”
我说:“听说南昌的冬天特别冷,我想要一件毛衣。”我不敢抬头看二哥。
从小学到高中我都没有穿过毛衣,上小学时为了御寒每人都有一只火笼取暖,上学也带着。去了县城上高中,怕同学笑话,我宁愿穿单衣也不愿穿旧棉袄。看见县城同学穿的毛衣好看又保暖,羡慕得不行。可父亲每月寄来的钱只能保证生活费,日用品都只能省着用。
二哥说:“日常用品你就别担心了,基本的我会准备好,再添置两套衣服。毛衣我不敢说……”
我欲言又止,想想二哥工资也不高,听说冬天也要结婚,对我已经很不错了。看来毛衣是没指望了,我怅然若失地回到家。
好不容易熬到开学的日子。
去省城那天,天还没亮,二哥帮我提着简单的行李,我怀里揣着父亲给我报到的钱和复杂的心情,两人一路无语走向镇里唯一的汽车站。
二哥和我上了车,帮我安置好行李,我对二哥说:“二哥你回去吧,我到了学校会写信回家。”
二哥走下车站在一边等汽车开动,驾驶员刚发动汽车,就听见有人在后面急匆匆地喊着二哥的名字,原来是“准二嫂”。
她双眼通红,连跑带赶从车窗递给我一个布包,叮嘱我说在外面要好好读书,家里的事就不要多想了。
汽车开动,把二哥二嫂渐渐地抛在了身后……
我打开二嫂给我的布包,里面是一件崭新的毛衣,黑色、高领、那时流行的图案,正是我想要的那种。我回过头,早已看不见二哥二嫂,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后来收到二哥的回信说,二嫂得知南昌冬天寒冷,我从没有穿过毛衣,便两天两夜亲手织了一件新毛衣,这件毛衣花了二嫂大半个月的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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