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洁：清晨的高歌

张洁，单县人，高中信息技术教师，热爱读书，喜欢写作。

清晨的高歌

文/张洁

在一个近6:00 的清晨，天气灰蒙蒙，阴沉沉，憋闷闷的，我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地飘行在小区门口的大道上，在即将进入主路路口时，一声高歌打断了我，如此突兀，在这样安静的清晨，在这样人稀的大街，和我准备听雨的心情是那么不相称。我转过头看去，是一个1米8多的大汉，年纪大概50多岁的模样，穿着黑背心黑运动裤黑运动鞋，还有黑黑的皮肤，我随即转回头，又一声高歌，我放慢车速，慢到几乎要摔倒，我竖起耳朵，仔细分辨这声音，响亮且十分有力，音高且十分浑厚，深沉且十分粗豪，舒缓且十分富有。

我想这位叔叔可能是一个农民，以前经常田间劳作暴晒风吹，导致皮肤黝黑，这必是经历过物质匮乏年代的人才有的体色和壮实。我想这位父亲可能是一位工人，曾为了贴补家用背井离乡，打工挣钱，年轻时经常为了孩子们的学费、生活费愁眉不展，这挺起的脊梁像极了一位担当有责的父亲。我想他也可能是一名老师，唱的音律很不错，节奏把握也好，而且重复唱着一句音调，似在练声，好像很专业的样子。唱得也好听，这必是练过的嗓子啊，他一定有很多优秀的学生吧，他应该有很多次颇感成就的瞬间吧，比如学生登台等。我想他也可能喜欢锻炼，或许是个音乐爱好者等等。

奥，这不是和我的父亲一样吗！我的父亲，生于农村，奔着“不做农民，告别贫穷”的宗旨发奋读书，边拾粪边学习，半夜点煤油灯备战考试，终于如愿离开农村，在济南读完专科后，在工厂就业，工厂倒闭后为了生计背井离乡外出打工。看似短短几十个字竟然描述了我父亲几十年的生活经历。一句带过多么简单，深陷生活困顿，才知那真的是泥潭啊！

尽管物质十分不丰富，我的父亲却坚持让我读书。记得小学的时候，第一次语文考试，我考了70多分，在农村呆得久，成绩没有城里的娃子好，我父亲十分不满意，亲自教我学习“aoe”，教了几遍都没学会，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也忘了，大概也像现在的父母辅导不开窍的孩子的情景差不多吧。现在一想，我就是个嘴笨的人，直到现在，心中万语千言，能吐出百十来字吧。我一度因为这个感到自卑，觉得很难居人前，也抱怨过父亲把这个寡言的缺点遗传给了我，前几天我读名家描述的叶圣陶先生的一生，说他也是一个寡言的人，我最终释然了，教育大家竟是寡言多思的，平时我多动脑思考，就和教育大家性格一样了。从四年级开始我父亲坚持每周几天早起带我去家属院西边的田间跑步，成片的庄稼中间有弯曲的小土路，幼时玩伴的嬉戏圣地打靶山就在那不远处。穿上父亲给我买的白色双星球鞋，回答着父亲的提问，有地理、历史，还有语文课文，具体内容我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我那时的心情也想不起来了，那片庄稼早都没了，打靶山也早都消失了。小学五年级准备升初中之前，我的成绩在班里已经名列前茅了。

我初一，姐姐高一还没开学，企业倒闭，父亲就外出打工了，他说有个同学一直邀请他去，他也不得不去。我现在才知这“也不得不”的沉重和悲壮。初二开始，我的成绩开始下滑，可能是对父亲领学的学习方式的依赖吧。从此后，和父亲的交流就是打电话，我记得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在那个年代很火，在当时，这是一句让孩子听了不耐烦的话，现在我知道父亲是真的相信这句话，因为他自己就是验证者。我姐姐研究生毕业时，因为我的成绩没有姐姐好，我很担心他不再继续供我读书，结果我考上了，告诉他我被导师录取了的时候他非常高兴，说的什么我也忘了。我想他的坚持或许就是因为他坚信“知识改变命运”。

算一算，我26岁刚毕业参加工作的时候，父亲应该是53岁，父亲现在应该是64岁，可能是见面太少的原因，父亲给我的印象仍然是50多岁。父亲这为生计奔波的30年啊，这一刻，我觉得文字是如此苍白，长篇累牍不能表达你的劳苦万一。同龄人有时坐在一起谈论养娃养家的问题，和父辈一比，实在相差太多。父辈一人便能撑起一个家，养娃育娃养老婆养老人，现在的同龄人中有多少能够做到？何以叫苦不迭，怨天尤人。我感恩父亲一直没有放弃让我读书的想法， 我感恩父亲的坚持，我感恩父亲的忍耐，让我一直上学上到直到“我自己感觉我在学校呆得太久了”。我感恩父亲给了我一身书生气，我感恩父亲让我相信“知识改变命运”。

父亲打电话说，他买了一个音响，领着广场上的人跳舞，天哪，他竟然是领舞，他还有一个很专业的耳机，平时可以听歌，就像大路上我遇到的那位父亲一样，是个音乐爱好者。我父亲说他终于自由了，想干嘛干嘛，我说好啊，你想干嘛就干嘛。他现在上班也不穿皮鞋衬衫了，我说好啊，你想穿运动服就穿运动服吧，就像大路上我遇到的那位父亲一样，也放飞自我了吧。或许天下的父亲大致都是一样的，用那挺起的脊梁支撑起一整个家。就像一位建筑师的任性，就像那“嘲笑无知的建筑”，用一根柱子支撑整个天花板，其余四根柱子只是摆设， 因为它们与平顶留有肉眼不可窥视的2毫米的距离。父亲的世界有太多无限可能性。

我到学校有半个小时了，那清晨的高歌早就听不到了，我希望明天还能听到，直到有一天看到父亲的舞蹈，来一个歌伴舞，岂不乐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