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慕藤：珠露集（261—280）

作者简介：席慕藤，男，本名张秀良，山东单县人，1981—1987年就读于单县一中，1991年自曲阜师范大学政治系毕业后，在山东东营市某中学工作至今。

珠露集（261—280）

文/席慕藤

261、站在山谷里，对着四围的大山，我深情地呼唤：“我——爱——你——”；大山以百倍的热情，轰鸣着回应：“我——爱——你——”！这，就是我坚守教师这个职业的最佳理由。

262、写诗赋文，宜顺势而为，忌用力过猛。若处处使蛮力，则处处现败笔，难掩斧凿之痕。不着痕迹浑然天成，方见大手笔，真功夫。

263、中学生甲、乙乃密友，课上课下，形影不离，却素不屑与他人交往。她们一致笃定，以二人之合力，已成功孤立了该班集体中的其余48名成员。

264、扁担，磨砺着父亲的肩膀，又被父亲的汗水浸润得油亮。而今，父亲已故去多年，扁担倚靠在老屋倾颓的垣墙，依然执拗地静候着父亲。扁担不自知，它已钙化为父亲遗存于世间的骨骼。

265、鹦鹉，纵使你巧舌如簧，也挣脱不了笼中鸟的命运。

266、某类人的处世之道：占了小便宜，就等于吃了亏；没占上便宜，即为吃了大亏，全世界都应对自己垂首谢罪。

267、少不更事的两乡村小学女生，接受他人授意，懵里懵懂在“校长骚扰”的控诉书上按下了血腥的指印。一顶“强奸犯”的帽子，被该校长戴了47年。冤案平反，“荒谬的时代”替所有加害者承揽了罪责。

268、给予你致命一击的，往往不是宿敌，而是曾经的密友。

269、瀑布，觉醒了的河流！站起来，怒吼出生命的宣言，哪怕只是极短的一瞬，也胜过一辈子平庸地躺着。

270、风，热烈地恋着蒲公英。漫山遍野，撒播下它们爱的种子。

271、肥皂泡，以炫射七彩而飘飘然。殊不知，自我膨胀时，离自我毁灭也就不远了。

272、癞蛤蟆，小伙伴们一直搞不懂，不论大家怎样迁就你，可你依然满肚子的怨气！鼓胀的肚腹，好像一枚随时准备引爆的炸弹。

273、蜘蛛，指靠一张薄薄的网来兜住安逸的生活，一辈子也只能在巴掌大的空间里盘桓了。

274、木桶盛水太少，主人将最短的那块板子裁掉，换成了一块特长的。这长板子整天扳着脸喷风凉话：“你们呀，一个个都太不争气了，就不能想办法向我看齐么？”一天，主人掂着锯子，利落地将它截短，与其他木板平齐了。

275、蚊子，最擅长的事儿就是：边不遗余力唱赞歌，边拿出针管子猛抽人的血。

276、暴风袭过，森林里几乎所有树木顺势躺平。现在，它们法官般凌厉的眼神，一起扫射向那棵唯一昂首耸立着的松——在这样的环境中，正直地站着，就是犯罪！

277、蜈蚣将军特别推崇一句格言：“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抱着一大堆崭新的军靴，刚入伍的蛇，愁闷得翻来覆去再也无法安睡。

278、气喘吁吁攀上山顶，除了一株亭亭如盖的松，和几丛低矮的灌木，没发现任何心仪的风景。格外扫兴，暗自懊悔白费了气力。饱饮了生活的风风雨雨，才恍悟：生命的意义，并不在于最终达到什么样的高度，而是蕴蓄在一步步努力向上的攀登之中。

279、见到了40年未曾谋面的小学同学。老同学相见，没有半分的拘谨和生疏，话题即刻溯游至天真的从前。他绘声绘色，一连提到几件事，全是我这个班长兼“学霸”对他的倾力相助。经提醒，有些我还模糊记得，有些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可有一件让我懊悔终生的事，他的记忆里却完全空白：因为顽皮，我用黑板擦敲击他脑门儿，满脸的粉笔灰呛得他大哭。

原来，记忆是有温度的，也是有选择性的啊！在良善者的心里，它就是一张密织的网，滤掉过往所有的脏污与阴冷，只将阳光和清爽稳稳地兜住。

280、已是初冬。三楼阳台外的杨树上，唯余一枚叶子在枝梢颤悠。虽早已蔫黄，生命力倒未曾完全消弭。只是一日日随风俯仰，显得过于落寞孤单。

其实，她还有个伴儿，就是我近80岁的娘。这些日子，娘忙完家务，就搬个高脚方凳，在阳台上陪着她。一个窗里一个窗外，老姐俩热切地拉着呱儿。

从娘与她断断续续的对话里，我望见了枣园村四围茂盛的庄稼，重逢了许多死去多年或依然健在的长辈。那座久已不住的逐渐荒废的庭院，又冒出一缕深情的炊烟……

娘突然明亮起来的眼神，让我明白：她，也是娘的知心老伙伴儿。

天气预报说，今夜有寒流来袭，娘一下子变得萎靡不振。沉默了好一会儿，娘慢慢踱向阳台，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告诉我：“老俗理‘落叶归根’，赶明儿把咱家那老屋拾掇拾掇，娘想回去住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