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树:背拌桶的堂大

阿树:背拌桶的堂大


我常想,如果要把四季写成一本书,那秋季的每一天都应该是日子厚重的跋文,是汗水和勤劳经过时间沉淀的晶莹琥珀。

我喜欢秋天,更喜欢秋天里处处散发出来的成熟味道,以及在收秋的日子里挥汗劳作的农人!

这些年,一到秋天,总会想起那些年秋收时的画面,想起一种叫“拌桶”的农具。脑海里也自然会涌现出许多乡里汉子背着拌桶,在刀背一样的窄路上负重前行的样子。他们个个身体健硕,一把稻草往肩头一垫,不是背就是扛“翻天印”(扛拌桶的一种姿势)。

我们生产队里背拌桶的大力士,是我的一个堂大,一个矮墩墩的汉子。

他有一个绰号叫“烂汽车”。养活了四个娃儿,两个男娃、两个女娃。早些年,住在仓房旁边的三间胡基瓦房里。房子里空空荡荡,胡基垒成的床架上放上几块木板,几床破破烂烂的棉絮就是他休息的地方。大儿子早年间还得了小儿麻痹症,不能直立行走。他虽有一把好力气,照旧年年是队上有名的“缺粮户”。只不过他是一个笑对人生的人。因为力气大,每到收稻谷的时候,就是他扬眉吐气的日子。他可以一口气从仓库,把拌桶背到最远的稻田里。来来回回背四五口拌桶,一个人每天能挣四个男劳力的工分。最厉害的是他一旦背起拌桶,就会一路小跑,一口气能跑十多里山路。腿不酸、力不泄,美名传遍我们村子方圆几里。所以村人都知“烂汽车”,他背起拌桶如草上飞。

拌桶是早年间农村收稻的重器,秋收时节农户最主要的帮手,千千万万的农户要靠它让金色的谷粒颗粒归仓。拌桶多用结实耐用的木料做成。木板厚实,四四方方,前面带有两只耳朵。这个笨重的“东西”,在打谷机横空出世以前是农家人离不了的农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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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树:背拌桶的堂大


一块块散布在丘陵沟壑间的稻田,一到秋季稻黄时节,就和山坡上一簇簇野菊花遥相呼应。黄得是那样彻底。

田边渠沿,雪白的芦花在风中摇曳。一窝窝染棉花在盛开,它们洁白的花絮被风轻轻地托起,飞不了多远就又落入草丛中。牛儿悠闲地在山坡上吃草,白云悠悠漂浮在蓝天。沟底,男人女人都在弯腰割谷。

女人们一边割稻一边说些悄悄话。

上拌桶的几个男人一锅旱烟还没有咂完,稻谷已经割了一大片。主家说:“架势(开始)吧!”浓浓的旱烟味还在空气里漂浮,上桶的两个汉子各自掬起一把稻谷,开始了“嗵,嗵嗵”三快两慢的节奏。如果人手宽裕,拌桶上一般会安排四人。他们大都是庄稼行道里的行家里手,身份跟戏台子上的主角差不多。左右两个人的起手落手不但要配合默契,还要用力摔打,把谷粒和秧草干干净净地分离,让每穗稻谷上的谷粒都落进拌桶里。节奏跟上了,搭伙的俩人才会越干越有劲!他们轮换着上桶、递把、点草。一旦开工,他们表情专注,很少有人说话。一条沟里常常会有四五伙拌桶,在歇气或收工时,出谷女人把谷子出进筐子、背篼或蛇皮袋子里,男人则负责把出好的谷子挑、背或扛到宽点的田坎或附近的山路上。在收获的日子里,活多而且累,但他们个个开心,话里话外都透着喜悦。

因为我家的一亩多冬水田和“烂汽车”大家的冬水田在一条沟里,加上他家没拌桶,田地刚分到户的前几年,我们是三户人家绑在一起收稻的,其中就有他们家。他力气大,所以背拌桶的重活还是他的。

他这个人,是个天生的乐观派,平日里总喜欢和队里同辈的男男女女开玩笑,偶尔还喜欢编几句顺口溜。太阳悬在天上,人们奔赴秋收的田地,出力流汗地忙碌着。而我背拌桶的“汽车”大,也赶忙背起拌桶,朝后头沟走去,开玩笑事小,误了收谷子事大。

这些年,他依旧忙活在他的四季里,用他的一身好力气养儿育女,改善着生活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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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树:背拌桶的堂大


日子像流水,不知疲倦地向前流着。

日子像揭书,然而并不是揭过一页就消失一页。后来随着打谷机挤进秋收的序列,拌桶渐渐被打进“冷宫”。秋天一到,各家一台打谷机,开始是脚踏的,后来换成柴油的。再远的地方,也修通了路。我家那片有着上百亩稻田的稻香之地,由于坡大路陡,喂牛的人少,大部分都荒芜了,田里长满了水草和灌木,成了野鸭,飞鸟、野兔的天堂。

我们队里只是有我“烂汽车”大一家和极少的几家农户,依旧初心不改地在沟里经营着他们各自家里的冬水田,每年都走在节气的前面,买新的稻种,往田里拉粪、育苗、犁田、插大秧、看水、施肥、打农药,直到秋季收获。

栽秧的人家少了,收稻时的时节,自然也没有当年的火热场面。每年打谷子的时候,他的两个女儿和女婿,都会放下手里的活来帮他,他也会早起去城里灌上几斤柴油,给架子车轱辘打上气。我堂婶会在那天早早起床,熬上一小锅绿豆稀饭,蒸上一锅油花馍。等女儿和女婿们。当驾驶着摩托车的他们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热腾腾的馍和稀饭已经摆在桌子上了。这一天,左邻右舍,也会来几个人给他家帮忙收谷子。这些年,人们也都念着他的好。在他家收谷子的那天,总会有人对他们的儿女们说:“今天你汽车叔家拌谷子,你们去给他搭把手。后头沟田里的谷子不好收割,前些年多亏他了给咱家背拌桶……”

年纪渐大,他已再无昔日的猛劲,架子车也只好交给他的女婿。他佝偻着腰身拉牛走在车前面,他家那只性情温和的大黑狗则跟在他身侧。有时,那家伙会朝路边的草丛里汪汪几声,惊吓的草丛里的野鸡“扑棱”“扑棱”飞出好远。

打谷休息的时候,一些放牛的老汉会拢到他家的田边,大声说起那些年他背拌桶的往事。他也并不回答,只是木木地笑笑,低头干活。一只碧绿色的肥胖螳螂,从草尖爬到他身上,朝高处攀爬……

“老了,田里的草比人深,这田怕也栽不几年秧了……”

堂大喃喃自语着。

作者简介:阿树,现居西安市,在报刊和网络媒体发表有散文、小说作品等。

摘选自:文学陕军,版权属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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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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