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维超：越秀

小尼姑越秀下山了。从香山寺里下到山下有十几里山路，冬天的山上清冷孤寂，远处的首阳山顶覆盖着积雪，在朝阳的照射下，像斑驳的白发披在头顶，既沧桑又美丽。

寺里的油盐米醋都不多了，网上买的日用品已经到货好多天了。最主要的是她的擦脸霜用完了，在山上剁树枝劈柴拔菜时，山风一吹，脸上就生疼。越秀就觉得山风就是把刀，总想在她的脸上刻下岁月的痕迹。

越秀是几年前的一个秋天和师傅来到香山寺的，那时的香山寺已经破败的没了僧人，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暂住寺里，师傅拿出了多年的积蓄，对小寺进行了整修。加固了房屋的主体，更换了门窗，处理了屋顶，住宿的僧房地面进行了铺设。面对山色的一面，是宽大的玻璃窗，抬头就可以看见满山秀色。

寺前两亩左右菜地，一根塑料管引下山泉水，小油菜长在田里，是短工黄连翻的地，黄连翻地的时候，越秀跟在后面捡石头，一只蜜蜂嗡嗡嘤嘤盘旋在头顶，捡出的石头码成地畦。在地头是垂直而下的山谷，一棵粗大的核桃树长在那里。秋天的时候，越秀喜欢站在核桃树下眺望谷口外面的平原，在那里手机是有信号的。远处的县城，村庄，公路，耿河河道清晰入目，非常漂亮。

冬天的野猪在林子里，拱开腐殖土，寻找着底下的葛根。越秀和师傅担心野猪拱到菜园子里来，就在网上买来小太阳能灯，插在路边，一小块太阳能板，吸收了足够的阳光，晚上打开，莹莹的灯光把野猪挡回了山林。

越秀绕过山脊，远远看见一丛竹林，这丛竹子是青杠家的。是紫竹，竹皮黑紫色，越秀想起了第一次去青杠家。

那次她走累了，就去敲门，门敞开着。听见敲门声，青杠从里面走出来。他五十多岁，见是双手合十的小尼姑，就啊吧啊吧的打招呼，他是个哑巴，越秀比划着对青杠说，想砍一根竹子做手杖。

青杠不解越秀的意思。越秀就拉青杠去竹林边，用手做出剁竹子的动作。青杠明白了，飞快跑回家去，拿来砍刀剁下竹子，削光了递给越秀。那意思是让越秀看看长短，越秀拄着竹杖来回走动。青杠看着越秀，脸上露出快乐的笑容！

青杠给越秀比划着喝水的样子。越秀知道，青杠的意思是问：你喝水吗？越秀摆了摆手，双手合十，谢了青杠，拄着竹杖往山下走。拐过一道弯，回头看见青杠还站在那里给她摆手。不经意间，她看见青杠家门口，门槛上爬出来一个脏兮兮的男人，爬扶在门槛上，远远的像一条匍匐的大黑狗。后来她知道那是青木，青杠的哥哥。瘫痪爬行的青木比青杠大三岁。

从那以后，每次下山越秀都要路过青杠家。都会到青杠家喝口水，在门口坐下来歇会脚，和青杠青木聊会天，尽管青木说不了话，只能比划着交流。青杠取下挂在墙上的木背架给越秀。山里人家走路都要背上木背架，走山路手里提重物是危险的。重一点的东西搁在背架上，背架弧型前倾，重心刚好落在背上的受力点上，走起山路来既轻松又安全。

有一次下山，越秀背着面和油回山上，双肩包带子勒得她膀子疼。快走到青杠家门口时，青杠老远地就向她手舞足蹈。越秀靠在土坎上，青杠提着木背架跑了过来，帮她把面和油挪到背架上捆结实。宽大的木背架背带是竹制的，缠上布，背起来不磨肩膀，有了合适的受力点也不那么重了。越秀拿了瓶红茶递给青杠，青杠抓着红茶笑了起来，双手不断上扬，那意思是让越秀赶紧赶路。能帮助上别人，看得出来青杠很开心。

自那以后，每次下山买东西，越秀都要找青杠借背架。青杠的背架带脏乎乎的，但背着轻松，主要是每次都能感受到青杠善良的心，越秀就不觉得脏了。

青杠、青木弟兄俩都没成家。父母亲过世后，他们就守在老房子里。青木四十一岁那年摘野毛桃时摔断了腰，那以后只能靠爬行移动了。父亲活着的时候，用木头做了椅子，父亲做的背椅结实又舒适。每次做椅子，青杠妈都坐在门口，痴呆呆地看着他们，涎水不受控制地就流了下来。青杠爸过去抹一把，去屋里拿一个苹果塞进她手里，啃着苹果，青杠妈就痴痴呆呆的继续看着父子俩干活。

山下有市集的时候，青杠和父亲背了椅子下山去卖。后来就放在山下茱萸嫂的店门口，茱萸可怜他们就帮他们寄卖。青杠爸从山上下来，背了核桃给茱萸，表示感谢，茱萸收下了，卖了核桃，钱悄悄地塞给青杠爸。后来父亲死了，青杠继续着父亲的椅子手艺。

手腕粗的青冈木，架在火上烘烤，烤软了用绳子绑好定型。做好的青冈木靠背椅，掂起来沉甸甸的。椅背露出的青冈木芯，透着诱人的木头本色。越秀借背架时，青杠啊吧啊吧地拉着她，去看他做的椅子，青杠拿起一把椅子，往地上一放，四腿着地，人坐在上面前后摇动，椅子稳稳地是一个整体。越秀给青杠竖起大拇指，青杠得意地笑起来。

青木爬到门口，靠在门脚下，手里举着从炉膛刨出的烤土豆，伸着手给越秀递。越秀接了土豆，青木的手背很脏，裤腿磨烂了，青木身上的衣服还是茱萸在山下收集的旧衣服。越秀网上买的东西，都是让茱萸代收的。越秀去茱萸店里拿快递，茱萸就让越秀带了她搜集的旧衣服上来给他们。这一对没人管，有室没家的男人太可怜了。

坐在门墩上，越秀一点点撕着土豆皮，她不觉得青木脏。如果不吃那就是嫌弃，青木会难过的，越秀就吃给他看，青木露着大白牙笑了起来。

越秀和师傅每次上下山，都会给他们带点吃的，寺里的素斋，山下的锅盔，都带一点给他们。青杠有一次，把四把椅子扛到寺门口，放下就走，师傅和越秀知道青杠在感谢她们。

青杠木椅子就放在门外，围在黄连树下的石桌旁。时常有爬山的香客坐在椅子上歇脚，香客们的施舍，师父有时会让在寺里干短工的黄连带去给青杠兄弟。

风吹在越秀的僧帽上，吹起越秀绑在脖间的围巾。一只松鼠爬在路边的油松上看着她。越秀掏出手机，给松鼠拍照，山里的生灵总是那么的有灵性，配合着越秀小松鼠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

越秀边走边想，青杠兄弟最近不知道怎么样了？她有一个多月没见到他们了，上次是黄连上山来给寺里背来物品。

越秀上次见他们时是初冬。她走进他们家时，青杠正在洗碗，头顶上吊着一个乌黑油亮的提货篮子。桌子上懒猫舔食碗里的面条，看得出他们吃的是宽面条。青木正趴在屋里锅连炕的炕洞前，给炕洞里塞柴火烧炕，炕上是黑嘛咕咚的被褥，看得出已经很久都没洗了。

看见越秀，青木扭过身子，指着靠在墙角的轮椅，给越秀比划着。青杠也啊吧啊吧的给越秀说轮椅。越秀知道是县里扶贫组的那位小姑娘和小伙子送来给青木的。她碰到过他们一次，那次他们正坐在青木家的门口的阳光下。小伙子仔细询问着青木青杠的情况。青木说不清楚，青杠也比划不清。只得让和他们一块上来的村书记，介绍青木家的情况，属于极度贫困家庭，一定要建账立档。

看见越秀，他们就向越秀点头，开口向越秀了解哥俩的情况，言谈间似乎是在替兄弟俩向越秀表示感谢。越秀对这哥俩的照顾扶贫组似乎都知道，越秀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轮椅的包装还没拆开，是黄连背上山来的，上次黄连到寺里来的时候告诉过越秀师徒。越秀招呼青杠拆包装，装好轮椅，青杠把青木抱进轮椅。终于不用仰头看人说话了，青木高兴极了，脸上的笑还没开败就又绽放了。青杠推着轮椅上的青木在院子里转圈，两个人就像回到了童年。那时青木用父亲做的童车推着青杠，就在这个院子里转圈游戏。看着他们开心的样子，越秀也笑了。

越秀想着的时候就走到了青杠家门口，冬日的阳光暖洋洋的，青木坐在轮椅里沐浴在阳光里。青杠正忙着收拾木头。看见越秀，青木就摇臂挥手。青杠看见了就去柴房取背架，招呼越秀坐在靠背椅上。青杠去屋里拿了瓶饮料，比比划划间，越秀知道了，是登山的徒步客人送给他们的。

青杠指着整理好的院子，啊啊呀呀给越秀说。越秀都能听懂，青杠说他们就要搬下山去了，扶贫组的人已经安排好了他们山下的房子。春节前他们就要搬下去，这些椅子木头他们都要带下去。越秀像是通了神，青杠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清晰。她也知道，给寺里打短工的黄连家已经搬到山下去了，看来青杠青木也很快要搬下去了，越秀心里暖暖的。青杠返身去屋里，拿出了家里的钥匙，给越秀手里塞，他比划着说，以后越秀来了他们不在，越秀可以自己开门拿背架，可以在这歇脚。

越秀心里就像这阳光一样温暖。上次扶贫组的小伙子说了，青木他们搬下去，政府已经给他们盖好了房子，青木的腰可以再治一治，青杠可以继续做他的椅子，他们生活上会有一些补助，不用担心他们的日子了。

越秀背了背架，告别了青木兄弟，往山下走。今天她的步子格外轻快，山风也不那么冷了，山路也温柔了，越秀走进热闹的小镇。大老远茱萸嫂就看见了她，高兴地在店门口冲她招手！

作者简介：贺维超，现居兴平市，文学爱好者。

摘选自：醉美新兴平，版权属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