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学生的暑假生活——无所适从的夜晚(11)

二娃去年考上外省一所本科大学，数学及应用数学专业。他性格内向，寡言少语。平时，能在卧室呆着，就绝不到客厅；能在家缩着，就绝不会出家门。暑假还没开始，我就开始愁：近50天的暑假如何安排他？

　　给二娃联系了一个媒体单位实习，他却极不情愿。7月27日，他19岁生日的第二天，是他正式实习的第一天。

　　早上6点，我在隔壁听到，他愤怒的狂喊“我不去！不去！”同时，不知是用脚还是用手，把床铺擂打得“嘭嘭嘭”直响。

　　我冲他房间，看见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眼睛直棱棱的睁着天花板，脸涨得通红，双手握成拳头青筋鼓起。

　　我扑在二娃身上，两手环住他脖子，搂着他。他僵直紧绷，一动不动。我能感觉得到他心里的崩溃，甚至绝望。“我们不去了。”这句话，在喉咙里冲了又冲，在嘴边徘徊了又徘徊，最终，还是被我狠狠地逼回了肚子。

　　我相信，他终能战胜自己内心的畏惧、恐慌。

　　6：30,我出门坐车下乡，8点半到村上，简单座谈会后，便顶着烈日，采访拍照去了。等我看到二娃发给我的信息，已经是中午午饭时间了。

　　妈，我到单位了。信息时间是上午8：51,比亦阿姨给他约定的时间提前了9分钟。

　　我这才想起，上午9点过，亦奕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当时，我正在采访一个90+的老志愿兵，接通后我没等她说话，我匆匆地说了句“我正忙，一会给你回过来”就挂了电话。

　　事后想起，觉得自己真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一忙起来，什么都抛在脑后。出门前儿子的情绪是那样异常，我不主动关心、询问就罢了，朋友主动打来电话，我居然还能做到不接电话不问一句就擅自挂断？

　　世间怎么有我这样的母亲？若他像新闻里报道的那些孩子一样，想不通，出了事怎么办？

　　我心，也真是太大了。想想，真是后怕。

　　我赶紧给二娃回微信：二娃，妈妈一直在忙。中午回家不，在哪吃饭？

　　二娃秒回我：食堂吃，不回。

　　我说：好。饭后休息一下。回家见。

　　聊了微信，马上电话亦奕。山区信号不好，时有时无，声音断断续续。反复拔打了两三次，都不能正常通话。最后，是半小时后到了村公所，才顺利接通电话。

　　亦奕告诉我，二娃非常有礼节，对人谦和、恭敬。在她的叙述中，我了解到大致情况。

　　亦奕在单位门口接到二娃，一起回到她办公室。亦奕问他，大学的数学专业难不难，好学不好学？

　　二娃侃侃而谈，说高中数学的难与易，大学数学的易与难，向亦奕讲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亦奕说，你二娃太乖了，哪像我的幺儿，问他什么都不说。

　　别人夸赞自己孩子，那感觉，真是比吃了蜜还甜。我说，哪里，他在家里也是啥都不给我说，是你会找话题，不然，他那来那么多话。

　　孩子，总是在父母面前一个样子，在别人面前又是另一幅模样。他在外人面前的表现，往往会打破家长固有的印象。

　　亦奕又说，我安排带二娃的，是服过兵役的一个哥哥，他开朗乐观大方，与二娃刚好优势互补。你晓得我介绍哥哥时，二娃的第一个动作是啥子不？

　　我想了想，答说，是鞠躬吧？

　　亦奕大笑，哈哈，知子莫如母，就是就是。我介绍完，他就给人家鞠了个躬，而且，腰是深深的弯下去了的，不是敷衍的鞠躬。这娃儿，太有礼节了。

　　见人行鞠躬礼的礼貌，我也不知二娃是谁教他、怎么养成的。当我注意到他这个动作时，他已经养成习惯了。家里来了人，或是外出，凡是比他年长的，他都以鞠躬的礼节向人问好。

　　比如，来我单位，我说，二娃，喊邓叔叔。他边说邓叔叔好，边鞠躬。我说这是彭姐姐。他又是彭姐姐好，又是鞠躬。

　　接着，亦奕又说，等二娃鞠了躬，直起腰，带他的哥哥马上说：把腰杆打直，男子汉，别弯腰驼背的。

　　哎呀，真的呀，太好了太好了。就凭这一点，他来你单位实习就整对了。我一天不喊他“腰杆伸起”八百遍，都有七百遍。我都喊厌烦了，但又不得不喊不提醒。几年了，一点用都没有。现在好了，有人帮我监督。外人说一次比我说一百次一千次都管用。

　　亦奕一句话，引来我叽哩哇啦说了一大通。

　　小时候，二娃的背是溜溜直的。他上高中后，走路便不挺直了，含胸驼背。我和二娃爸是天天提醒，时时叮嘱。

　　一次，家里来了客人，我们在客厅看电视，二娃关着门在寝室玩电脑。二娃爸隔着门喊：“二娃，背伸起。”隔一会又喊：“二娃，背伸起。”

　　客人奇怪，问二娃爸，门关起得，你咋晓得他背没伸起。

　　二娃爸说，你打开门看他的背是不是驼起得嘛？

　　为了纠正他这个坏习惯，我请一个书法家同事，专门写了一张大纸贴在他寝室门上，两年过去，纸的边角都卷了，二娃的背仍然还没打直。前两天，我又请书法家同事又写了一张新的贴上。

　　可以说，得知这事，比亦奕说可以去她单位实习还让我开心。我不是把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而是，别人的话，比父母的话，孩子更能听进去。

　　亦奕还说，这个月，是单位活最少的一个月，可能事情不是很多，但会尽量多安排事情给二娃做，让我放心。今天安排二娃的工作是，与带他的哥哥一起，策划一个活动方案，拟写一个征稿启事。

　　我当然放心了。我没想到的，亦奕都帮我想到了。而且还有意外的惊喜。

　　朋友，朋友多了路好走。

　　晚6：30到家。二娃爸给我开的门。进屋，二娃的卧室门开着。我换好鞋，也没人出来给我招呼。往天，要么是二娃给我开门，即便不是他给我开门，只要我进了屋，他都会蹦出门来，喊一声“妈回来啦”，不等我回答又蹦回他房间。有时，游戏正打得起劲，也会把头伸出门来大声给我招呼一声。喊我时，笑眯眯的，眼睛成了一条缝。每天回家，看到他的笑脸，听到他的招呼，再坏的心情也会好起来。

　　我问，二娃没回来吗？

　　回来了。二娃爸手指了指二娃房间。

我走到二娃房间门口，见他坐在书桌前，盯着墙壁，一脸忧郁。既没玩电脑游戏，也没看手机。

　　我问，第一天上班，感觉如何？

　　一般。他有气无力地回答。

　　给你安排事情做没有？

　　有。他仍然直棱棱地盯着墙壁。

　　啥事情，难不？我继续问。

　　干脆不答我了。

　　有人带你没？我换个问题问。

　　有。

　　姓啥？

　　周。

　　你咋子称呼他？

　　周哥哥。

　　他好相处不嘛？

　　还行。

　　一问一答，答话不超过三个字。

　　中午哪个带你去食堂吃的饭呀？

　　周哥哥。

　　给钱没？

　　没。

　　是不要钱还是周哥哥给的钱？

　　不清楚。

　　明天中午问清楚，若是周哥哥给的，就要谢谢人家，以后要么各开各的，要么周哥哥今天给钱你就明天付钱。这看似是小事，却是件长期的事，不能让别人吃亏。

　　好。

　　从始至终，二娃都没看我一眼，机械地，应付式的问答我的提问。忧郁一直写在他脸上。

　　没事你就耍耍电脑吧。说着，我退出了他房间。我言穷计无，不知道如何开导他，为他排忧。

　　看他心事重重一脸忧郁的样子，轻松了一下午的心，又沉重起来。我怀疑，这样逼迫孩子做他反感的事情，是不是急于求成，会不会适得其反？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何是好？

　　二娃在卧室盯着墙壁呆坐，我和他爸在客厅闷坐。没人说话，电视机一直开着，可放的是什么，说的是什么，一个画面都没看清，一句话都没听进去。我从开着的门观察着二娃，生怕他做出什么意外地举动来。

　　半个小时过去，二娃仍坐在书桌前，弓着背，曲着腰，一动不动。二娃爸时不时地走到他门前，提醒他，“背伸起。”他没像以往一样，即便是象征性地，也要挺一挺背。二娃爸提醒了几次，他都毫无反应。

　　他的房间，只开了书桌的台灯。他的脸被黄色的光线映照着，身体其他部位却在暗影里。从客厅望去，他是那样的忧伤，孤独，令人怜惜。二娃爸似乎也察觉到他的不正常，提醒他“背伸起”的语气格外温柔，即使二娃没反应，也没像平时那样发火怒吼。

　　电视机的画面在动，声音在响，却没人看，没人听。我第一次觉得这套住了11年的屋子，是如此的逼仄，如此的憋闷，令人喘不过气来。

　　终于，二娃动了。他先是左手移了移台灯，然后是右手打开电脑，电脑的屏幕亮了，发出淡蓝色的光。接着，他右手移动鼠标，头往后仰，挺直了背。稍许，又抬了下屁股，把凳子往后移。凳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仿佛一曲欢快的歌曲，响彻整个屋子。

　　我和二娃爸对望一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身子，这才松懈下来。

　　不一会，不知何故，二娃竟然笑了起来。那笑声，是世上最美妙，最入耳，最令人欢喜的音乐。刚刚还令人窒息的屋子，像闷热的天气刚刚下了一场暴雨，瞬间就凉爽舒适了。

　　电视里，湖南台正在播放张嘉译主演的《对你的爱很美》。

　　我是@折了又折，欢迎您关注我，谢谢您的阅读、点赞、评论、分享转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