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月亮——散文

#成年人的快乐六一#

走，快走！少年扛着铁锹独自走在黑湫湫的土路上。

不能快跑，跑的话脚步音太大，会招来坏人。大概是夜里十点钟吧，该回家的都回家了。这条路上，除了她，还有谁？真要来一个人，那看着也不像好人。少年记起书里的故事，千万别跑，不能跑，一跑遇上个谁就知道她是在害怕的。书里的故事坏的太坏了，她恰恰是孤身一人。

村子里大小孩子一共十几个，考出村子上学的就剩她了。少年想，每周五下午学校组织挖坑栽树，等到完成任务天也擦黑了。农村的孩子不怕吃劳动的苦，少年也从没有觉得多劳动有什么不好。只是，回家的路上，走到天黑严实下来，就会剩下她一个。

村子一座接一座，几座村子的中心位置是她们的学校。学校里长了一棵皂角树，满枝头坚硬发黑的刺，桀骜不羁的站在那里，树干粗的两个人都抱不住。校长在皂角树近旁的枝丫上挂了一块铁片，上课下课就会有那些表现优秀的孩子被老师派去敲响铃声。叮当叮当叮当当当……少年想起，她第一次敲，还有点不好意思。后来敲的多了，就慢慢敲出来一点韵律，歌儿一样好听呢。皂角树顶上架了一窝长着灰黑色翅膀的鸟，见人也不怕。也没有淘气的孩子能爬上去，离近树干分叉的地方到处都长着硬硬的老刺，被刺上一下保准是要流血的。后来少年去的多了，似乎鸟也认识了她。她敲钟，叮当叮当；它们鸣唱，啾啾啾啾……真是歌儿一样好听。少年想，这么黑的夜，鸟儿一家肯定是早睡着了，说不定，大鸟还用翅膀裹着小鸟呢。

皂角树和月亮

过了杜村，她同路的最后一个同学回家了，还有四五里地，是她家村子的距离。同学说你跑快点，她谢过同学的嘱咐，扛着铁锹的手擦了一下额上的汗，冷飕飕的，随即又握紧了铁锹的木把。远远的，有一两声狗叫，听不真切。少年机警的边快步走边四处打量。

月光像一汪银色的水，温润着少年的发丝、脸庞。少年在这纯净天地中穿行，感觉一丝清醒的凉意。路两旁的树都罩上一层薄雾样的纱，树丛影影绰绰，或高或低，有的时候会冒出来一小片儿杨树林。少年想起来小时候，她淘着父亲，非要打着手电在树林里抓知了猴。

抬头很快地望了一眼镶了一圈淡淡红色晕轮的高高的月亮，她轻轻地笑了。月亮旁边有一颗小星星，也记得真真的挂在那里。

几十年了，那幅夜景图，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画面——又大又亮的月亮和闪烁微光的小星在一起出现。

她急急地走，走得已经有点喘息了，眼睛里还是没有看到灯火。

路又漆黑下来，月亮一瞬间消失了。树长出了黑色的魅影，张牙舞爪地遮在了前方。后面像是传来一声什么响，少年不敢回头，她想起老人讲过的故事。老人说人身上有三盏灯，一回头就会灭掉一盏。少年不信这些，她经常看科学杂志。可是这个老人不是别人，是奶奶。奶奶说爷爷有一次给别人家打家具，回来晚了就叫＂迷糊”那个脏东西给遮了路，最后还是用鲁师爷传下来的弹墨线才破开。等爷爷清醒过来一看，离崖边就剩几步远。少年没有墨斗，也没有学习这一本事，她赶忙把头发拢了拢，亮出额头。奶奶说，不能让头发遮住额头，那是人身上最旺的一盏灯，神鬼都害怕。走夜路要让它亮出来，还要让自己愤怒起来。人一怒，阳火就旺，“迷糊＂就更不敢靠过来。

少年想，怒什么？谁会让我生气？就想那个和她吵架的家伙，真是太让人生气了！一言不合就搬走课桌，什么人！改天一定要踢他一脚去！……可到底是没能一直怒起来。

奶奶，你不是说地上一个人天上一颗星，你和爷爷在天上照看着我，保佑我吧！

星星出来了，漫天遍野。夜空像一个倒扣的锅子，锅最底处的星一颗挨一颗，娇笑着闪呀闪。锅耳朵边，就在少年眼睛正前方坠着的，也是一摇一摇导引着她的星。这一锅子的闪闪的星光所在，就是少年回家的路。

那夜的星星真亮，真美，可是少年只能深深地看一眼星河，就急急地不停气走。星垂“天”野阔——多年以后，当她得以再见那盛况、那璀璨星空，这诗文自动出现在嘴边。

狗叫的声音明显起来，看到灯光了，熬夜的大人们洗麻将的哗哗声让平日倍感讨厌的她竟突然有了一种亲切感……太好了，还有人！

少年终于跑了起来。她一口气从村口跑回家，跨进大门，心还在砰砰跳。站在台阶上，平复一下心情，她装作很自然地喊，“妈，我回来了！”然后把铁锹放好。母亲掀开门帘出来，＂都九点了，咋每周五这么晚？赶紧吃饭。＂

才九点钟啊，少年感觉自己像在黑暗里挣扎了一夜。另一间屋子，弟弟妹妹早就睡熟。

过了几个月，少年有了自己的第一辆自行车，虽然是二手的，毕竟比两条腿快。过了几多年，少年有了自己的第一辆越野车。她开着它走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风景，但，少年时代独行的那些夜晚，那黑暗未知的恐惧中短短一瞥欣赏到的星空和月轮永远是心里一生的遗憾。

好在，有一个人陪着她了。纵使是再深的夜，再遥远的未知，她也会安然地同他一起欣赏这美丽，再不会让它们变成转瞬即逝的美丽遗憾。

——2021年5月26日，红月亮再次出现，少年的中年终于给了自己一个比较完美的交待。

写于5月27日凌晨